晨霧未散時,蘇晚棠對著妝匣裡的銅鏡撇嘴。
"定王當我是樂府裡的清倌人?"她指尖戳了戳身上水綠繡竹的樂師服,袖口窄得連銅錢卦都快塞不下,"上回在侯府演琴,二妹妹的鸚鵡都被我彈得撞籠子。"
銅鏡裡映出顧昭珩的身影,他倚在門框上,玄色王服未係全扣,露出一截素白中衣,手裡還攥著半塊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和昨夜舊宅裡那半塊如出一轍。"本王說過,"他將糕點輕輕放在妝台上,"樂師隻需垂首撥弦,無人會細聽琴音。"
蘇晚棠的手指在銅錢串上繞了兩圈。
她當然知道顧昭珩的算盤——趙王府宴席上,樂師能自由穿梭於各席之間,是探聽消息的最佳身份。
可當小桃幫她綰發時,她還是忍不住嘀咕:"要是被趙王識破,你可得替我擋三枚淬毒銀針。"
"擋十枚。"顧昭珩忽然湊近,指尖掃過她耳後新點的朱砂,"本王的袖中,還藏著你昨日畫的鎮邪符。"
蘇晚棠的耳尖微微發燙。
她抓起銅錢卦塞進袖中,又摸出兩張朱砂符疊在掌心:"先說好,要是琴斷了弦,你得賠我十盒桂花糕。"
顧昭珩低笑出聲,轉身時王服下擺掃過她腳邊:"隨你要多少。"
趙王府的宴席設在鏡月閣。
蘇晚棠垂首抱著七弦琴,目光卻透過垂落的發絲打量四周。
檀香混著酒氣漫上來,廊下掛著的琉璃燈將人影投在牆上,像群晃動的紙人。
主位上,趙王顧明玨正笑著舉起酒盞:"今日請諸位來,是為了看本王新得的祥瑞。"
兩名仆役抬著檀木匣進來時,蘇晚棠袖中的銅錢突然發燙。
她裝作調整琴位,指尖在琴弦上一勾——"叮"的脆響裡,十二枚銅錢已滾落在掌心。
卦象在眼底鋪開:坎上離下,水火未濟。
大凶之兆。
"此鏡名為"照心","趙王的聲音像浸了蜜,"當年秦始皇求仙時,方士用昆侖雪水淬了七七四十九日,能照見人心最深處的執念。"
匣蓋掀開的刹那,蘇晚棠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那麵銅鏡足有一人高,邊框雕著纏繞的螭龍,鏡麵卻蒙著層灰霧,像被血水洗過又擦不乾淨。
更詭的是,她分明看見鏡沿刻著極小的符紋——和楚三娘養鬼胎時用的攝魂陣,紋路一模一樣。
"來,六弟。"趙王朝顧昭珩舉杯,"你我兄弟多年,不妨讓這鏡照照你的心?"
顧昭珩端著酒盞的手頓了頓,眼尾微挑:"四哥說笑了,本王這顆心,早被酒色財氣醃透了,有什麼好看的?"
哄笑中,蘇晚棠的銅錢突然"當啷"墜地。
她彎腰去撿,餘光瞥見鏡中霧氣翻湧——一道影子正從灰霧裡浮出來。
那影子穿著月白衫子,鬢邊斜插珠花,是楚三娘!
"啊——!"右側傳來貴婦的尖叫。
蘇晚棠直起身時,鏡中楚三娘的身影已清晰如活人。
她嘴唇快速開合,像是在說什麼,可宴席上的喧嘩蓋過了所有聲音。
"妖鏡!"有人掀了酒桌。
蘇晚棠趁機蹲到桌下,指甲掐進掌心的朱砂符裡。
她摸出半張黃紙,用舌尖沾了朱砂,在青磚地上飛快畫出引魂陣——這是卦門秘術,能將鏡中殘魂的氣息留在紙上。
"都安靜!"趙王拍案,臉上卻不見慌亂,"不過是鏡靈顯形罷了。"他的目光掃過人群,最後落在蘇晚棠身上,"這位樂師,你為何總垂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