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協議
暗影之翼在超空間流中航行，如同穿過彩色玻璃隧道的幽靈。艦橋內，蘇臨盯著星圖，手指劃過剛剛從科學院數據庫中提取的加密坐標。這些是睡蓮其他已知據點的可能位置——至少是阿爾特彌斯能破解的部分。
“三十七個潛在坐標，分布在銀河係的十二個星域。”靜流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她已從混沌工程師總部返回，現在正搭乘一艘快速偵察艦與蘇臨彙合，“但根據我們的追蹤，這些坐標大多數都已經廢棄或轉移。睡蓮在我們攻擊科學院的同時，啟動了某種‘淨化協議’，抹去了大部分痕跡。”
蘇臨皺眉。“他們反應太快了。就像……早就知道我們會成功，準備好了撤退方案。”
“或者他們的真正目標根本不是守住那些據點。”厲鋒加入通訊，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在科學院一戰中，他帶領的小隊損失了四名成員，“也許那些據點隻是誘餌，用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消耗我們的資源。”
靈弦的影像出現在全息屏幕上。她已經返回新遠望號，正在協助修複戰艦在科學院外圍戰鬥中的損傷。“我分析了從卡珊德拉意識中提取的殘留信息。雖然大部分被加密或自毀，但我捕捉到一些碎片——提到了‘花園’，‘播種季節’，以及‘最終綻放’。”
“花園協議。”蘇臨喃喃道，“科學院那個隱藏監控最後發送信息時提到了這個。阿爾特彌斯認為，那是睡蓮的終極計劃，但具體內容連卡珊德拉這個級彆都不完全清楚。”
靜流調出一份數據分析。“說到花園，我這邊有個發現。混沌工程師的檔案庫中，有一份八千年前的記載，提到一個被稱為‘秩序園丁’的古老組織。他們信奉一種哲學：宇宙是一團混亂的雜草，需要被精心修剪和塑造，才能成為完美的花園。”
“睡蓮的前身？”
“很可能是。但記載中說，秩序園丁在一次內部衝突後分裂了。一部分人認為應該溫和地引導進化，另一部分人主張激進的重塑。”靜流放大了一份古老的星圖，“分裂導致了一場戰爭，戰爭的結局是……雙方都消失了。沒有記錄顯示誰贏了，或者他們去了哪裡。”
蘇臨沉思著。園丁自稱是睡蓮的創始人，但如果隻序園丁八千年前就存在，那麼睡蓮可能隻是其中一個分支的延續。
“阿爾特彌斯說他囚禁期間，聽到守衛提到過‘原初花園’。”靈弦補充，“那可能是一個地點，也可能是某種……狀態。”
就在這時，暗影之翼的傳感器突然發出警報。
“檢測到異常空間波動！”艦載ai報告，“前方0.3光年處，有大規模現實扭曲現象！”
蘇臨立刻調出實時掃描。在全息星圖上，一片原本空曠的星域正發生著令人不安的變化：空間像水麵一樣泛起漣漪，星光被扭曲成詭異的螺旋，物理常數出現局部異常。
“那是什麼？超空間風暴？”
“不……更像是某種大型結構正在從更高維度‘投影’到我們的現實。”靜流快速分析數據，“能量特征……與科學院的秩序網絡相似，但規模大幾個數量級。”
突然，那片扭曲的空間區域穩定下來，顯露出其內部景象。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個……花園。
但不是植物構成的花園。由幾何形狀的銀白色結構組成的“樹”，由流動的光構成的“花”，由懸浮晶體形成的“草”。整個花園橫跨數萬公裡，靜靜地漂浮在真空中，違背了所有已知的物理定律。
更令人不安的是，花園中央有一個巨大的、旋轉的銀白色圓環，圓環內部是一個黑暗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洞口。
“一個穩定的人工蟲洞？”厲鋒猜測。
“不完全是。”蘇臨感到體內的源初之火在不安地跳動，時間錨點在震顫，“那是一個……現實接口。連接我們的宇宙與某個……其他地方。”
通訊頻道中傳來一個陌生的、溫和的聲音：
“歡迎來到原初花園，蘇臨大人。以及，所有混亂的守護者們。”
聲音似乎從四麵八方傳來，直接作用於他們的意識，而非通過通訊設備。
“我是園丁——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而是最初的園丁。或者說，園丁的理念本身。”
全息屏幕自動激活，顯示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它看起來像人，但又不像任何人——它的形態在不斷變化，從男性到女性，從年輕到古老，從實體到光影。
“睡蓮是我的手，科學院是我的實驗場，秩序網絡是我的工具。”身影繼續說著，“但你們，蘇臨，你出乎我的意料。你不僅抵抗了秩序，還重構了它。你證明了混沌與秩序可以共存。這正是花園協議等待的……鑰匙。”
蘇臨握緊拳頭。“如果你想要什麼，直接說。”
“很簡單：我需要你進入花園，通過那道門。”園丁指向圓環，“門後是‘培育室’，那裡保存著宇宙誕生之初的‘原初種子’——不是模因病毒，而是現實本身的模板。睡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激活那些種子，按照完美的藍圖重塑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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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現實？”靈弦的聲音充滿震驚，“那意味著……”
“意味著消除所有混亂、所有矛盾、所有不完美。”園丁的聲音中帶著虔誠的狂熱，“但你的出現改變了我的計劃，蘇臨。如果你能平衡秩序與混沌，那麼也許……我們可以創造一個更好的花園。不是純粹的秩序，而是有序的混亂，有結構的自由。”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你沒有選擇。”園丁平靜地說，“花園協議已經啟動。七十二小時後，原初種子將開始發芽。屆時，整個銀河係的現實結構將被重寫。任何沒有被‘接種’的意識——也就是沒有被秩序模因標記的意識——將被視為雜草，被清除。”
全息屏幕顯示出一幅模擬圖：銀白色的波浪從花園擴散，掃過銀河係。波浪所到之處，恒星、行星、生命……一切都按照某種完美但冰冷的幾何結構重組。
“接種？”
“秩序模因是一個標記係統。”園丁解釋，“它標記哪些意識值得被保留，哪些應該被清除。睡蓮傳播模因，不是為了立即控製，而是為了篩選。當花園協議完成時，隻有被標記的意識會被保留，其他的一切……將被格式化。”
蘇臨感到一陣寒意。所以睡蓮的真正目的從來不是征服，而是清理。他們是宇宙的園丁，準備拔除所有不符合他們完美標準的“雜草”。
“但你剛才說我可以改變計劃。”蘇臨努力保持冷靜。
“是的。如果你進入培育室，你可以接觸原初種子，修改它們的生長參數。你可以引入混沌變量，讓重寫後的現實保留自由意誌、保留矛盾、保留……人性。”園丁的聲音中第一次出現了某種類似於希望的東西，“八千年了，我一直試圖創造完美花園，但每個版本都有缺陷。也許缺陷本身就是完美的一部分……也許我需要一個混亂的園丁來幫助我。”
這個提議太誘人了，也太可疑了。
“如果我拒絕呢？”
“那麼七十二小時後，銀河係將被重寫為絕對秩序的花園。數十億未被標記的意識將消失。包括你的朋友，你的盟友，所有你珍視的存在。”園丁停頓，“但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暫時停止協議，給你時間考慮。二十四小時，如何？”
蘇臨看向其他同伴的全息影像。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我們需要商議。”她說。
“當然。二十四小時。花園的大門為你敞開，蘇臨。但記住，隻能你一個人進入。這是規則。”
通訊切斷。花園的景象依然懸浮在星空中，像一個美麗的噩夢。
新遠望號與暗影之翼、靜流的偵察艦在安全距離外彙合。蘇臨登上新遠望號，召開了緊急會議。
會議室裡，氣氛沉重如鉛。
“這明顯是個陷阱。”厲鋒第一個發言，“讓你獨自進入一個完全由他控製的地方？一旦你進入，他就可以抓住你，或者強迫你配合。”
“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靜流提出反對，“如果花園協議真的會重寫現實，我們彆無選擇。七十二小時，我們根本無法準備足夠的防禦。科學院的秩序網絡隻是一個小型測試版，而這個……”她指向花園的掃描圖像，“這技術水平超出了我們幾個世紀。”
靈弦閉著眼睛，靈能波紋在她周圍蕩漾。“我嘗試用靈能探測花園，但被拒絕了。那裡的現實結構太穩定，太有序，我的靈能無法滲透。但我感覺到……花園內部有生命。不是我們理解的生命，而是某種意識存在。很多很多。”
蘇臨沉默地聽著每個人的意見。最後，她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悖論之弦。這位混沌工程師的投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稀薄，似乎在科學院一戰後還未恢複。
“悖論，你怎麼看？”
悖論之弦的數據形態波動著。“邏輯上，這是陷阱的概率是87.3。但邏輯上，花園協議真實存在的概率是98.1。邏輯上，我們無法在七十二小時內阻止它的概率是99.9。”
“所以你的建議是？”
“接受邀請，但準備應對陷阱。”悖論之弦說，“這不是一個選擇，而是一個必然。你必須進入花園，但你必須帶著……保險。”
“什麼樣的保險？”
悖論之弦調出一個複雜的設計圖。“一個‘存在錨’。基於時間錨點原理，但更強大。如果你在花園內部遇到危險，它可以暫時將你從現實中‘剝離’，讓你處於存在與不存在的疊加態，避免被直接攻擊或控製。”
“聽起來很危險。”
“極其危險。如果使用不當，你可能永遠無法重新‘存在’。”悖論之弦坦誠，“但比起被園丁控製，或者看著銀河係被重寫，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會議又持續了幾個小時，討論細節、計劃備選方案、準備應急措施。最後，所有人都看向蘇臨。
“我進入花園。”她做出決定，“但不是二十四小時後。現在就進入。不給他準備的時間，也不給我們猶豫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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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冒險了！”厲鋒反對。
“正因為冒險，才可能出乎他的意料。”蘇臨說，“如果他真的需要我合作，他不會立刻傷害我。如果他計劃陷阱，他可能還沒準備好這麼快。”
靈弦走到蘇臨麵前，握住她的手。“如果你必須去，帶上這個。”她遞給蘇臨一個微小的晶體，“我的靈能核心碎片。如果你遇到危險，粉碎它，我會知道，我會……想辦法。”
蘇臨收下晶體，點頭。“謝謝。”
靜流遞給她一個數據芯片：“混沌工程師的所有悖論武器設計。也許有些能在花園內部使用。”
厲鋒則給了她一把特製的匕首：“這不是用來戰鬥的——花園裡的存在可能免疫物理攻擊。但它內含一個量子糾纏信標，無論你在哪裡，我們都能追蹤。”
最後，悖論之弦將“存在錨”裝置植入蘇臨體內。那是一個微小的植入體，與她的源初之火核心連接，隨時可以激活。
準備完成後，蘇臨獨自登上暗影之翼，向花園駛去。
花園比從遠處看起來更加令人不安。靠近時，蘇臨看到那些銀白色的“植物”實際上是由凝固的光和幾何證明構成的。它們在真空中緩慢地移動、生長、變化，遵循著某種看不見的韻律。
暗影之翼停在了巨大的圓環前。從這麼近的距離看，圓環內部的黑暗洞口散發出一種引力——不是物理上的引力，而是存在層麵的吸引力，仿佛在召喚她投入其中。
“我到了。”蘇臨通過加密頻道發送最後信息。
“祝好運。”靈弦回應，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情感。
“我們會等你的信號。”厲鋒說。
蘇臨深吸一口氣，離開飛船，穿著特製的護甲，飛向圓環。
穿過圓環的瞬間，世界改變了。
她不再在太空中。她站在一個無限的白色平麵上，頭頂是同樣的白色“天空”，沒有光源，但一切都被均勻地照亮。在她麵前，有一條由發光石板鋪成的小路，通向遠方的一個小亭子。
空氣中彌漫著花香——但仔細分辨，那其實是某種信息素的合成氣味，被設計成令人愉悅的樣子。
蘇臨沿著小路走去。她的腳步聲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異常響亮。她能感覺到這裡與現實的不同——時間流幾乎停滯，空間結構僵化，一切都被鎖定在完美的秩序中。
到達亭子時，她看到了園丁。
這次不是投影，而是一個實體。他看起來像一個普通的中年人，穿著簡樸的園藝服，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噴壺。他正細心地給亭子周圍的“花”澆水——那些花是由不斷變化的數學公式構成的。
“你提前了十八個小時。”園丁頭也不抬地說，“這很混亂，但……我欣賞這種不可預測性。”
“我不想浪費時間。”蘇臨停在亭子外，“原初種子在哪裡？”
“不急。”園丁終於抬頭，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銀白色，但沒有卡珊德拉那種空洞感，而是充滿了深度和智慧，“首先，我想給你看一些東西。”
他揮手，周圍的白空間開始變化。場景變成了一個星球表麵——一個美麗的世界，有海洋、森林、山脈，還有智慧生命的城市。
“這是塔裡斯四號星，七千年前。”園丁說，“一個充滿生機的世界，文明正在蓬勃發展。”
然後，場景變化。星球開始衰敗：戰爭爆發，環境被汙染，文明崩潰，最後星球變成了一片廢墟。
“混亂的代價。”園丁平靜地說，“沒有秩序，沒有指導，生命總是走向自我毀滅。我觀察了上千個文明，結果都一樣。”
他又揮手，場景變成另一個世界——一個完全幾何化的世界，所有一切都完美有序，生命以最高效率運行，沒有衝突，沒有浪費。
“秩序的成果。”園丁說，“但如你所見，它缺少了什麼。它沒有藝術，沒有驚喜，沒有……愛。純粹的秩序扼殺了靈魂。”
第三個場景出現：一個平衡的世界。有秩序的法律，但也有自由的表達；有結構的社會，但也有個人的空間；有邏輯的思考，但也有情感的體驗。
“這是我想創造的。”園丁看向蘇臨，“但每次嘗試都失敗了。秩序總是壓倒混亂，或者混亂總是破壞秩序。直到你出現。”
蘇臨看著那些場景，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所以你想讓我幫助你建立平衡？”
“我想讓你成為平衡的守護者。”園丁走近一步，“花園協議一旦完成，我將重寫現實。但在重寫時，我需要一個‘混沌變量’來注入係統。那就是你，蘇臨。你的源初之火，你的時間錨點，你平衡秩序與混沌的能力。”
“我會怎麼樣？”
“你會成為新現實的一部分——一個永恒的守護者，確保秩序不會變得絕對，混亂不會失控。你會是……花園中的野火，既危險又必要。”
蘇臨沉思著。這個提議聽起來幾乎合理，甚至誘人。但她不相信園丁會如此輕易地分享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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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拒絕這個角色呢？”
園丁歎了口氣。“那麼我將不得不使用備用方案：提取你的能力，將其作為被動組件植入新現實。效果可能不如你自願參與，但足夠防止秩序變得絕對。”
“所以無論我是否同意，你都要使用我的力量。”
“是的。區彆在於，你是主動參與者，還是被提取的資源。”園丁坦誠地說，“我更喜歡前者。主動的合作會產生更好的結果。”
蘇臨環視這個白色空間。“在我決定之前，我想看看原初種子。我想知道你到底打算如何重寫現實。”
園丁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合理的要求。跟我來。”
他走向亭子中央，地麵打開一個向下的樓梯。樓梯通向深處，看不到儘頭。
兩人向下走去。樓梯似乎無限延伸，周圍的牆壁上刻滿了複雜的幾何圖案和數學公式——那是現實的基本編碼。
“原初種子是宇宙誕生時留下的信息印記。”園丁一邊走一邊解釋，“它們包含了所有可能性的模板。大多數種子已經‘發芽’，形成了我們所見的多樣的現實。但還有一些處於休眠狀態——那些是更有序、更穩定的模板。花園協議就是激活這些種子，覆蓋現有的、混亂的現實。”
“覆蓋現實……那現有的所有一切會怎樣？”
“被重寫。按照新模板重新構造。意識如果被秩序模因標記，會被保留並轉移到新現實中。如果沒有標記……他們的信息結構會被分解，重組為符合新現實的形式。”園丁的聲音中沒有惡意，隻有陳述事實的平靜，“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不會‘死’，隻是變成不同的存在形式。”
“但那就不再是他們了。”蘇臨反駁。
“什麼是‘他們’？”園丁反問，“意識不過是信息的特定排列。重寫排列，就是重寫意識。如果新排列更有序、更高效、更快樂，那有什麼不好？”
“因為那不是他們選擇的變化！那是強加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