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嗤……”
這聲音與人力鑽削時斷時續的噪音截然不同。
它低沉、穩定,帶著一種恒定的韻律,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著信子,充滿了冰冷而致命的機械感。
蒸汽鑽床的鑽頭,在恒定的速度和無可匹敵的力量驅動下,一絲不苟地向前推進,切削著槍管的內壁。
銀亮色的金屬碎屑不再是斷斷續續的粉末,而是像漂亮的卷發,形成一條條完整的細流,從鑽頭與槍管的縫隙中持續不斷地淌出,在地麵上堆積成一座閃亮的小山。
僅僅一個時辰。
當王希喊出“停”的時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鑽頭緩緩退出。
幾名經驗最豐富的工匠立刻衝了上去,動作甚至帶著幾分虔誠。
他們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根尚有餘溫的槍管,用特製的探針和卡尺,一遍又一遍地反複測量,神情緊張得像是在檢閱稀世珍寶。
“光滑!內壁光滑如鏡!”
“口徑!天呐,前後的口徑誤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個時辰!隻用了一個時辰!這……這比院裡手藝最好的老師傅,花上十天半個月手工鑽出來的還要好!還要快!”
驚呼聲,讚歎聲,難以置信的倒吸冷氣聲,在工坊內此起彼伏。
王希接過那根在蒸汽驅動下,僅用一個時辰就鑽鏜完成的、近乎完美的槍管。
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管身,那張因長期勞累而布滿血絲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標準化!
量產化!
這兩個詞,曾是壓在神機團所有人心頭的大山。
如今,這座大山,被蒸汽之力,以最粗暴、最直接、最不講道理的方式,徹底碾成了齏粉!
神機團的換裝速度,瞬間提升了不止三倍!
源源不斷的標準化燧發槍管,如同流水般被送往槍械組裝工坊。
一支支嶄新的、性能穩定可靠的燧發火銃被迅速組裝出來,分發到翹首以盼的士兵手中。
臥龍穀內,日新月異。
然而,這衝天的煙柱,這日夜不息的轟鳴,這被穀內眾人視為希望的“妖法”與“妖爐”,早已成為某些人眼中釘、肉中刺。
格物院,這個臥龍穀的心臟,在黑暗中,就像一個無法被掩蓋的巨大靶子。
正月廿八,深夜。
烏雲蔽月,星光黯淡,刺骨的寒風卷著雪粒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格物院外圍的警戒哨位上,兩名青蛇衛的暗哨裹著厚厚的羊皮襖,眼睛瞪得像銅鈴,警惕地注視著周遭的黑暗。
突然,幾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完全融入了夜色,悄無聲息地從一處防守的死角摸了進來。
他們的動作迅捷如貓,配合默契,每一步都踩在巡邏隊的間隙,顯然是受過最嚴苛訓練的頂尖死士。
他們的目標明確得可怕——存放著核心圖紙和蒸汽機模型的庫房區域。
“誰?!”
一名暗哨的耳朵猛地抽動了一下,他似乎察覺到了風聲中那不協調的細微動靜,厲聲喝問!
回答他的,是數支在夜色中劃出致命弧線的弩箭!
箭矢上閃爍著幽藍的微光,顯然淬了劇毒!
“噗!”
“噗!”
兩名暗哨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警報,身體猛地一僵,便悶哼著栽倒在地,鮮血迅速染黑了身下的積雪。
黑影們看都沒看屍體一眼,如同幽靈般撲向庫房。
為首之人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人掏出火折子和浸滿了猛火油的特製油布!
就在這時!
“——敵襲!!”
一聲尖銳到撕裂夜空的警哨聲,終於從稍遠處的另一座哨塔上炸響!
附近的青蛇衛巡邏小隊聞聲,立刻如同炸了窩的黃蜂,瘋了一般朝這邊疾馳而來!
“快!點火!撤!”
為首的黑影低吼一聲,聲音沙啞而急促。
火折子湊近油布,橘紅色的火苗“騰”地一下竄起!
黑影們不再試圖撬開堅固的庫房大門,而是將數團燃燒的油布,奮力擲向庫房的木質門窗,以及堆放在庫房旁、準備第二天歸檔的核心圖紙木箱!
火光映照出他們猙獰的麵孔,任務即將完成的興奮與被發現的驚惶交織在一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聲嘶啞的、如同杜鵑啼血般的怒吼,從旁邊的工坊裡傳來!
隻見王希竟不知何時被驚動,連外衣都沒穿,隻著一身單薄的內衫,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地從工坊裡衝了出來!
他的眼中布滿了瘋狂的血絲,看到的不是凶殘的敵人,而是那幾團即將吞噬他心血的火焰!
他根本不顧自身安危,如同護崽的瘋虎,用一種慘烈的方式,直直撲向那幾團燃燒的油布!
他的左臂在之前的事故中受了重傷,根本無法用力。
他就用完好的右臂去抱!
抱不住,就用身體去壓!
用腳去踩!
用身上那件破舊的棉袍,拚了命地去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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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正!小心!”
趕來的青蛇衛眼珠子都紅了,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
黑影們顯然也沒料到會衝出這麼一個不要命的瘋子,但他們的反應快得驚人。
其中三人毫不猶豫地調轉弩機,對準了那個在火光中撲騰的身影。
“噗!噗!噗!”
三道淬毒的弩箭,帶著惡毒的破空聲,狠狠地釘進了王希的後背和右腿!
王希的身體如同被重錘砸中,劇烈地一震,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口中猛地噴出一股鮮血!
可即便是倒下,他的身體,依舊死死地壓住了那幾團最致命的火焰!
他身下的棉袍已經燒焦,發出刺鼻的氣味,皮肉被灼燒的“滋滋”聲清晰可聞!
但那幾團火焰,竟真的被他用血肉之軀,壓滅了大半!
隻有零星的火苗,還在徒勞地舔舐著木箱的邊緣!
“殺!!”
青蛇衛的小隊終於趕到!
弩箭齊發,刀光如練!
那幾名剛剛射出弩箭的縱火細作,瞬間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蝟,隨即被衝上來的刀斧手砍翻在地!
剩餘兩人見勢不妙,轉身欲逃,卻被另一隊包抄過來的青蛇衛堵住去路,亂刀分屍,連完整的慘叫都沒能發出。
“院正!院正!”
王二和幾個工匠哭喊著撲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將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希從火堆邊抱起。
“圖……圖紙……蒸汽機……”
王希口中不斷湧出黑色的血沫,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他卻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著王二的衣襟,斷斷續續地嘶聲喊著,眼睛還死死盯著那個被熏黑的木箱。
中樞議事堂,燈火通明。
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空氣凝固得讓人無法呼吸。
李信端坐主位,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眾人的心臟上。
燕九單膝跪地,臉上的青銅麵具在燭火下反射著冰冷的光。
“稟旅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