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漢王府。
壓抑的呻吟斷斷續續從臥房內傳出。
沈雲容躺在床上,床榻鋪著厚厚的毛氈,她的臉色白得像紙,汗水把鬢角的頭發都打濕了。
兩個經驗豐富的產婆,還有一個醫曹的女官,三個人圍在床邊,壓低了嗓子,不停地給她打氣。
李信一身還沒來得及卸下的戎裝,按著腰間的佩劍,筆直地站在門外。
他的臉繃得死緊。
指節因為太過用力,捏得發白。
他打過無數的仗,見過屍山血海,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可現在,聽著臥房裡妻子痛苦的叫喊,他心裡頭一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焦躁和無力。
這比麵對千軍萬馬還要磨人。
“用力!夫人!再用一把力!看到頭了!就快出來了!”
產婆的喊聲帶著一股子急切的鼓勵。
“啊——!”
沈雲容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記撕開一切的痛呼。
“哇——!哇——!”
那聲痛呼之後,一聲嘹亮到極點的啼哭,猛地炸響!
這哭聲充滿了生命力,像衝鋒的號角,瞬間就劃破了整個院子的緊張!
“生了!生了!”
產婆驚喜到破音的喊聲傳了出來。
“是個小世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李信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猛地鬆了!
他一步就跨進了房門!
一個產婆正手腳麻利地用柔軟的棉布包裹好一個嬰兒,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什麼絕世珍寶,遞到他麵前。
嬰兒的皮膚紅紅的,皺巴巴的,眼睛緊緊閉著,小嘴卻張得老大,一癟一癟地哭著,那聲音,洪亮得嚇人。
李信伸出手。
那雙握過刀,拉過弓,殺過人的手,此刻竟然有些發抖。
他極其小心地接過了這個小小的,軟軟的,帶著灼人溫度的新生命。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暖流,從手臂瞬間衝進了他的胸膛。
這些日子以來的疲憊,算計,還有滿身的殺伐氣,好像一下子就被這股暖流給衝得乾乾淨淨。
這是他的兒子。
是他漢王軍的繼承人。
是在這片用血與火澆灌的土地上,誕生的新希望!
“雲容。”
李信抱著孩子,快步走到床邊。
他看著虛脫到極點,臉上卻帶著笑意的妻子,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辛苦了。”
“我們有兒子了。”
沈雲容虛弱地笑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輕輕地碰了碰嬰兒肉乎乎的臉頰。
“夫君……給他取個名字吧。”
李信低頭,凝視著懷裡還在哇哇大哭的兒子,又扭頭,望向窗外。
黑水城的朝陽,正從地平線上升起。
他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
“生於亂世。”
“長於邊陲。”
“他這一生,要肩負起漢家複興的重擔!”
“他的性子,當如磐石!要堅韌不拔!”
“他的鋒芒,當如利劍!要無堅不摧!”
李信一字一句,說得極其清晰。
“就叫李承漢!”
承漢!
承繼漢室,光複河山!
三日後。
黑水城中心廣場。
一場慶典正在舉行。
說它簡單,是因為沒有任何奢華的布置,隻有一個臨時搭建的高台。
說它隆重,是因為台下,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數萬軍民,幾乎傾城而出。
人們的臉上還帶著戰爭留下的疲憊和麻木,可今天,所有人的眼睛裡,都被一種新生的喜悅和期待給點亮了。
李信換下戎裝,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懷裡抱著一個繈褓,正是他的兒子李承漢。
他站在高台的最前方。
沈雲容在侍女的攙扶下,坐在他身後的一張椅子上,麵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