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報上的文字，仿佛不是用墨水寫成，而是用滾燙的鐵水澆鑄而成，每一個字都散發著灼人的熱量和刺鼻的煤煙味。
李信的目光在紙上緩緩移動，軍機處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們從未見過皇帝陛下露出如此專注而又凝重的神情。那神情，甚至超過了剛才得知五國結盟之時。
“……曼徹斯特，新增紡紗工廠三百餘座，蒸汽機轟鳴晝夜不息，城市終年籠罩於黑霧之中……”
“……謝菲爾德，克虜伯公司之外，另有三家大型鋼鐵廠采用貝塞麥轉爐煉鋼法，鋼產量年增四成，其鋼質堅韌，遠勝舊法……”
“……阿姆斯特朗兵工廠，已造出七英寸口徑之線膛後裝炮，射程、精度、威力，皆在我軍現役火炮之上。其炮身以蒸汽水壓巨錘鍛造，渾然一體，絕無砂眼……”
“……樸茨茅斯海軍造船廠，三艘萬噸級鐵甲艦龍骨已鋪設，其設計圖紙……采用全封閉式旋轉炮塔，裝甲厚度預計超過我鎮遠級……”
燕華的報告，沒有一句廢話，全是冰冷、精準的數據和觀察。他沒有描述戰爭，卻描繪了一場比戰爭更可怕的競賽。一個龐大的、以煤炭為食、以鋼鐵為骨的工業巨獸，正在英倫三島上，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自我催化、膨脹。
“陛下……”陳敬之看著李信越來越沉的臉色，忍不住輕聲提醒。
李信將密報遞給了他，陳敬之接過一看，臉色瞬間變得和林則一樣煞白。接著，密報在周大勇、王希、蘇明遠等核心大臣手中傳閱。每多一個人看過，軍機處的空氣就仿佛又被抽走了一分。
周大勇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但這一次，他眼中的怒火被一絲駭然所取代。作為軍人，他比誰都清楚那些數據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英夷不僅在追趕，甚至在某些領域，已經開始反超！
“這……這怎麼可能？”科技部部長王希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難以置信，“貝塞麥轉爐煉鋼法，格物院三年前才剛剛完成理論突破，正在進行小規模試驗，他們……他們怎麼可能已經大規模應用了？還有那水壓巨錘，我們的第一台萬噸水壓機還在圖紙上！”
工業部部長蘇明遠，這位親手締造了大華電信公司的實乾派，臉色同樣難看：“陛下，燕華會長在信中提到，英夷的工匠與學者，有一種……一種近乎偏執的鑽研精神。他們可以為了一個齒輪的咬合度，不眠不休地計算、打磨數月。他們的專利法案，極大地激勵了民間發明創造。我們的發展，更多是依靠國家主導、自上而下，而他們……他們仿佛有無數個源頭在同時噴發！”
這才是最可怕的。
大華的工業革命，是李信憑借超越時代的知識，強行開啟的“帝王工程”。而英夷，卻是在一種自發的、全民參與的狂熱中，野蠻生長。一個是有著明確藍圖的建築師，一個卻是擁有無窮生命力的原始叢林。
“朕，小看他們了。”李信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反思的冷峻，“朕以為，朕給了大華三十年的先發優勢，但朕忘了，當一個民族被逼到絕境，又看到了新的希望時，他們所能爆發出的力量，是何等恐怖。”
他走到王希和蘇明遠麵前，目光灼灼：“朕現在命令你們，放下手上的一切非核心項目。格物院、工業部、所有國營造船廠、兵工廠，全部資源向三個方向傾斜：第一，高性能內燃機！朕要我們的‘雛鷹’，能飛得更高、更遠，載重更大！第二，特種合金鋼！朕要我們的鐵甲艦，能抵擋住敵人的七英寸炮彈！第三，無線電通訊！朕要長安的命令，能在一刻鐘內，傳遍全球任何一個角落！”
“臣……遵旨！”王希和蘇明遠躬身領命，他們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也感到了一股被點燃的鬥誌。
李信轉頭看向周大勇：“從現在起，調整對神聖同盟的戰略評估等級。他們不再是烏合之眾，而是擁有強大工業心臟的真正對手。這場戰爭，將是國運之戰，是兩個文明、兩種工業體係的終極對決。誰先倒下，誰就萬劫不複！”
“臣，明白！”周大勇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恐懼過後，是更強烈的戰意。對手越強，勝利才越有價值！
“陛下，”陳敬之此時上前一步，手中拿著另一份剛剛送達的電報，“美洲急電。王靖宇將軍已率遠征集團軍主力，向內陸推進。根據第三艦隊‘雛鷹’飛行隊的偵察，已鎖定西班牙人在加利福尼亞最大的殖民據點和軍事要塞——聖多明戈。王將軍請示，是否即刻發動總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地圖上，那片代表著新大陸的廣袤土地。
李信的目光從陰雲密布的英倫三島，緩緩移到了陽光燦爛的加利福尼亞。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掌控一切的冷酷。
“英夷的蒸汽心臟雖然強勁，但它的血液，要流到萬裡之外的美洲，需要時間。”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點在“聖多明戈”的位置上。
“告訴王靖宇，朕要他用一場最酣暢淋漓的勝利，來告訴全世界，告訴那個所謂的神聖同盟——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與聯盟，都不過是土雞瓦狗！”
“傳令，總攻開始！”
隨著李信的命令，一股肅殺之氣從軍機處彌漫開來。所有人都知道，帝國這台龐大的戰爭機器，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將以一種更凶猛、更決絕的姿態，碾向它的第一個目標。
而遠在萬裡之外的美洲大陸，一場即將改變曆史走向的烈焰，正等待著被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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