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儘三聲,前庭的喧囂終於散去。兩列朱漆燭台自回廊蜿蜒至房前,燭焰在夜風中明滅不定,將劉封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忽長忽短。他駐足廊中,正欲抬手整冠,忽聞房內傳來的一聲清越劍鳴。
請貴人入內。一配劍侍女推門而出,燭光頓時如水傾瀉。劉封微微眯眼,隻見二十餘名侍女分立紅毯兩側,人人腰懸利劍,雪亮的刃光與燭火交映,在地上織出森然劍網。正中央的婚床邊,孫尚香一襲紅衣端坐,膝上橫著一柄出鞘青鋒,燭光在劍身上流淌如血。她抬眸望來,眼中映著跳動的火焰,唇角卻噙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劉封腳步微頓,眉峰輕挑。燭火在他大紅婚服的雲紋上流淌,映得金線暗繡的螭龍似要破衣而出。
貴人莫驚。配劍侍女碎步上前,腰間環佩叮咚,小姐自幼隨父兄觀兵演武,居常令侍婢百人皆持刀戟,設營帳於閨閣,作娘子軍之戲——故今雖著嫁衣,猶佩吳鉤。這些丫頭……
話音未落,劉封突然朗聲大笑,郡主這是要考校為夫的膽量?笑聲震得燭焰齊齊一顫,他廣袖翻飛間已踏入劍陣:早聞夫人馬上功夫了得,不想閨閣之中竟藏此等軍威!衣袂掃過劍鋒,帶起細碎錚鳴,當年赤壁,我草船借箭之時,曹軍箭雨可比這密實多了。
孫尚香屈指在劍身一叩。清越的劍吟聲中,她鳳眸微抬:既如此……寒光乍閃,劍尖已挑飛案上匏樽,……夫君可敢飲這合巹酒?
青銅酒盞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盞中瓊漿竟紋絲未動。劉封右手並指成劍,在盞底輕輕一托,左手順勢一旋,琥珀色的酒液頓時在盞中卷起小小的漩渦。
夫人賜酒,豈敢推辭?他仰首一飲而儘,喉結在燭光中滾動。忽而俯身逼近,鬆墨氣息拂過孫尚香的麵頰:隻是這合巹之禮……
話音未落,孫尚香隻覺腕間一麻,青鋒寶劍已易其主。劉封反手執劍,朱紅劍穗如蝶翼輕顫,掃過她耳畔明月璫。該飲交杯酒了。他左手執起另一盞酒,盞沿輕觸她朱唇,眼中笑意如劍光般明亮。
孫尚香仰首飲儘盞中酒,琥珀色的瓊漿在她唇邊留下一抹晶亮。忽見她手腕一翻,竟以空盞為刃,直取劉封咽喉。劉封側身避讓的刹那,她突然反手扣住劉封持劍的手腕,借力騰身而起,青鋒寶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已重回主人手中。
空盞奪刃劉封朗聲笑道,身形已退至三步開外,早聞夫人劍法超群,今日終得領教。
孫尚香足尖輕點案幾,大紅嫁衣在燭光中綻開如血色牡丹,且讓你見識真正的吳越劍法!
孫尚香不答,劍鋒一抖,使的正是孫家祖傳的劍法。第一式吳鉤霜雪直刺劉封心口,劍勢淩厲如江潮奔湧。劉封不避不讓,反以劍鞘相迎,兩兵相接時迸出點點火星。
錚——
劍鳴未絕,孫尚香已變招為朱雀掠影,劍鋒斜挑劉封右肩。劉封身形如柳絮隨風,竟借著劍勢騰空而起,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婚床帷帳之上。
夫人這招,倒讓我想起赤壁的火攻船。他足尖輕點帳頂流蘇,手中劍鞘忽如長虹貫日,直指孫尚香眉心。
孫尚香冷笑一聲,青鋒劍在燭光中舞出一片光幕。叮叮叮三聲脆響,兩人已過了三招。劍風激蕩間,案上紅燭齊齊熄滅,唯剩窗外月光如水,將二人身影投在素白屏風上,如皮影戲般糾纏不休。
門外,劍婢聽得內裡金戈錚鳴,急欲推門,卻被龐隆橫臂攔住。
公子行事,自有分寸。龐隆凝目望向窗紗,隻見燭光將兩道人影投在素絹之上——時而如雙鶴交頸,時而似鷹隼相搏。孫尚香的鎏金步搖在光影中劃出流星般的軌跡,忽而挑落劉封的玄色冠纓;劉封手中長劍未出鞘,劍穗卻如靈蛇吐信,纏上新娘腰間蹀躞帶的玉鉤。
這是在……侍女瞠目。
公子就是與眾不同。龐隆輕笑。案上那對青銅合巹杯隨著他們的動作輕輕搖晃,酒液在燭火映照下泛著琥珀光,將糾纏的身影倒映得支離破碎。
夫人劍法精妙。劉封側身避過直刺而來的劍鋒,玄色婚服在燭光中劃出一道流雲般的弧線。他忽然旋身,左手扣住孫尚香持劍的皓腕,右手撐在她耳畔的朱漆立柱上,將她困在方寸之間。低頭時,他唇齒輕銜住她耳垂上晃動的明月璫,溫熱的呼吸拂過頸側:不過……
孫尚香鳳眸微眯,右膝猛然上頂:不過什麼?
劉封早有預料般按住她腿彎,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孫尚香呼吸一滯。恰在此時,燭火地爆開一朵燈花,飛濺的火星映在二人交錯的視線裡。她在劉封漆黑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雲鬢微亂,朱唇輕啟,竟是前所未見的模樣。
洞房花燭夜……劉封的聲音突然暗啞了幾分,卻在孫尚香繃緊身體的瞬間鬆手後退。他解下腰間羊脂玉佩,隨手拋給最近的侍女:拿去給姑娘們買蜜餞。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他揮袖道:都退下吧。
待最後一名侍女帶上房門,劉封轉身看向仍握著寶劍的新娘。案上合巹酒映著跳動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慢慢籠罩住她的。
待最後一名侍女退出內室,孫尚香發現那對青銅合巹杯仍靜靜置於案上,酒麵映著跳動的燭光,竟未灑落分毫。劉封執起她那柄青鋒劍,劍尖輕挑,大紅床帳如水波般向兩側分開。他回眸時眼中帶著狡黠的笑意:方才那些,權當熱身。這合巹之禮……指尖輕彈劍身,發出清越的顫音,……當重來才是。
夜間房內傳來斷續的劍吟。時而如珠落玉盤,時而似鬆濤陣陣。偶爾夾雜著衣袂翻飛的窸窣聲,與刻意壓低的輕笑。廊下的紅燭淚儘自熄,又續上新燭,如此反複三次。
拂曉時分,最早來伺候的侍女發現異常——郡主從不離身的青霜劍竟懸於帳門。劍穗上係著的半截玄色衣帶隨風輕擺,看紋樣分明是新郎的腰帶。那對合巹杯終於空了,杯底殘留的酒液在晨光中泛著琥珀色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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