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成都,州牧府邸,一股凝滯而沉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窗欞透入的昏黃天光,虛弱地描摹著錦席與漆案的輪廓,卻無力驅散這股彌漫的、無聲的驚懼。侍立的仆役們垂首屏息,連衣袂摩擦的微響也竭力收斂,唯恐驚動了那端坐於主位之上、胸膛劇烈起伏的身影。
劉璋死死攥著那份剛從雒城加急送來的軍報。每一個墨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眼底:“劉封大軍已至涪關,劉備親自出關迎戰,吳懿、吳蘭、雷銅三位將軍被俘後……投降了劉備!”軍報在他手中簌簌抖動,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一股滾燙的、帶著鐵鏽腥氣的怒意猛地頂撞著他的喉嚨,他幾乎要嘔出來。寬大的袍袖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咯”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背主之賊!懦弱匹夫!”劉璋的咆哮終於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在空曠的大殿梁柱間反複撞擊、回蕩,“我待他們不薄!竟敢……竟敢降於大耳賊!”
階下侍立的黃權、李嚴、張裔等文武重臣,個個麵沉如水。黃權眉峰緊鎖,清臒的臉上憂思如刻,嘴唇無聲地抿成一道剛毅的直線。雒城若再失守,成都便如剝去硬殼的卵,暴露在虎狼爪牙之下,再無險可憑!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他們的脊背悄然爬升。
劉璋的拳頭重重砸在案幾上,茶杯碎片刺入他的皮膚,滲出幾滴鮮血,他卻渾然不覺疼痛。好個劉備!好個劉玄德!我待他如兄弟,他竟如此對我!他的聲音嘶啞,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主公息怒。黃權上前一步,沉穩的聲音如一道清泉,眼下當務之急是調兵遣將,守住雒城。雒城若失,成都危矣。
劉璋深吸幾口氣,勉強壓下怒火,頹然坐回座位。卓膺!張翼!
兩員將領聞聲一震,疾步出列,單膝跪地,甲胄葉片發出一陣短促而鏗鏘的碰撞聲:“末將在!”
“即刻星夜兼程,馳援雒城!”劉璋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迸出來的火星,“告訴劉循、張任,雒城在,成都便在!雒城若失……提頭來見!”他手掌重重拍在漆案上,震得那玉杯中的水又濺出幾滴。
“末將領命!”卓膺、張翼肅然抱拳,聲如金石。兩人迅速起身,甲胄鏗鏘,轉身便欲退出大殿,去調集那維係雒城安危的救兵。殿中諸人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他們急促的背影,那沉重的步履仿佛踏在每個人繃緊的心弦上,每一步都牽動著益州搖搖欲墜的命運。
“報——!!!”
一個身影幾乎是翻滾著撲了進來,“噗通”一聲重重摔在冰涼堅硬的金磚地麵上,激起一片細小的塵埃。來人渾身濕透,泥漿和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的暗紅汙跡混在一起,將原本的號衣染得一片狼藉。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抽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似乎連肺葉都要撕裂開來。
“廣都……廣都……失陷了!劉封!是劉封!”探子用儘全身力氣,聲音淒厲如同鬼哭。
不可能!劉璋再次站起,身體搖晃了一下,險些跌倒,被身旁的侍從扶住。劉封大軍不是去了涪城嗎?怎會出現在廣都?
探子抬頭,眼中滿是驚恐:廣都劉封大軍有近兩萬之眾,旗幟鮮明,絕非疑兵!
廳內一片死寂。劉璋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他扶著案幾,緩緩坐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兩萬……兩萬……
黃權快步走到地圖前,手指沿著長江、沱江一路劃過,突然重重拍在地圖上:主公!我等中了劉封之計也!”他的指尖在地圖上迅疾地劃出一條蜿蜒卻致命的路線,沿著沱江的藍色水線,從東南方向直插成都平原腹地,“此三城扼守沱江水道要衝,然兵力空虛,消息斷絕,必是早已被其輕兵急進,一一攻破!劉封趁我將雒城視為命門,舉國矚目之際,行此暗度陳倉之毒計!廣都陷落,則成都東南門戶洞開,退路斷絕,已成孤懸之絕地!
張肅也走到地圖前,補充道:廣都距成都不過二十餘裡,若劉封從此處進軍,一日便可兵臨城下。
“暗度陳倉……沱江……”劉璋喃喃重複著,每一個字都耗儘了他殘存的力氣。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黃權,“公衡……此言……當真?”聲音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黃權迎著他的目光:“主公,廣都陷落,其軍旗號令確為劉封無疑。此乃狡虎出穴,其鋒已抵我咽喉之下!成都……此刻已是腹背受敵,岌岌可危!”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過階下探子,“廣都陷落,敵軍動向如何?”
那探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稟……稟黃大人,小人冒死逃出時,劉封軍……前鋒銳卒,已打著旗號,沿官道……向成都方向疾馳!煙塵蔽日,其勢甚急!”
“轟——”
仿佛最後一根支撐殿堂的巨柱轟然折斷!劉璋隻覺得一股冰冷徹骨的絕望猛地攫住了心臟,眼前瞬間天旋地轉。“噗通”一聲悶響,再也支撐不住,失魂落魄地跌坐回錦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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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璋渾濁的目光緩緩抬起,艱難地在殿內一張張驚惶的麵孔上掃過,最終定格在卓膺和張翼身上。
“卓膺……張翼……”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磨破的喉嚨裡擠出來,“暫……暫不去雒城了。”他停頓了一下,似乎需要積聚起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下一句話,“你二人……立刻整軍!布防……布防四門!成都……由爾等死守!”這命令,幾乎耗儘了他殘存的所有意誌。
卓膺、張翼深感重擔如山壓下,抱拳應諾,“末將領命!城在人在!”兩人再無片刻停留,轉身疾步衝出大殿。
劉璋的額頭滲出冷汗,環顧四周,目光從一個個臣子臉上掃過,突然覺得他們中有些人變得陌生起來。諸位……諸位愛卿,可有良策?
李嚴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勿憂。劉封雖有勇武,但我成都城高池深,糧草充足,堅守數年不成問題。不如派使者向張魯求援……
張魯?劉璋苦笑一聲,他恨不得我早日敗亡,怎會出兵相助?
黃權打斷道:主公,現在不是氣餒之時。為今之計,應加強城防。同時急令劉循、張任死守雒城,再命扶禁、向存暫緩攻葭萌關,立即回援。
“好!李嚴你星夜兼程,奔赴雒城!助劉循、張任守城。”劉璋帶著一種垂死掙紮般的急迫,“告訴他們!廣都失陷,劉封主力已迫近成都!雒城……雒城必須守住!縱使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可讓劉備越過一步!雒城若破,成都便是……便是……”他後麵的話被劇烈的咳嗽堵住,再也說不下去,隻是用手指死死摳著錦席的邊緣,指節慘白。
“還有!”劉璋喘著粗氣,“即刻傳令!命葭萌關外的扶禁、向存二將,停止攻打葭萌關!全軍……立刻回撤!回援成都!遲恐生變!”
……
一道道命令如同垂死者的最後掙紮,從這死氣沉沉的大殿中倉惶發出。信使背負著決定益州存亡的沉重使命,從成都城門如離弦之箭般射出,撲向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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