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大營，中軍帳內氣氛卻如同冰窟。
曹操麵沉如水，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杯盞亂跳：“奇恥大辱！今日之辱，必以血洗之！”
他環視帳下眾將，目光如刀：“誰能為吾分憂？雪此大恥！”
虎侯許褚猛地出列，聲如洪鐘：“魏公！末將願今夜親率死士，夜襲關牆，必取那大耳賊首級來獻！”
曹操卻緩緩搖頭，雖然憤怒，但理智尚存：“劉備、龐統、法正皆多謀之輩，今日小勝，其防備必然更加森嚴。夜襲恐中其埋伏，徒損兵力，不可輕動。”
他起身走到營帳門口，遠眺陽平關的輪廓，“陽平關高路險，強攻難下。需尋他策。”
辛毗緩緩道：“劉封雖勇，然年少氣盛。或可激其再戰，設伏擒之。”
司馬懿補充：“或可散播謠言，言劉封功高震主，劉備心生忌憚……”
曹操沉吟片刻，不置可否。他何嘗不知這些計策，但今日之敗，實在令他難以平靜。他信步走出大帳，心中煩悶難以排遣，不知不覺走到了曹彰的營帳外。
帳內，醫官正在為曹彰處理傷口。虎口的撕裂傷和肩頭的創傷都不輕，藥酒擦拭時帶來的刺痛鑽心，但曹彰死死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硬是一聲不吭，隻有偶爾抑製不住的肌肉抽搐暴露了他的痛苦。
曹操靜靜地看著，沒有立刻進去。直到醫官包紮完畢，躬身退出，他才邁步走入。
曹彰抬頭看見父親，臉上瞬間湧起巨大的羞愧與懊悔，掙紮著便要下床請罪：“父親！孩兒無能！折損我軍銳氣，損了父親顏麵！請父親重罰！”
曹操快步上前，伸手按住了他未受傷的肩膀，阻止他起身。他看著兒子蒼白而倔強的臉，看著他被包裹嚴實的右手，眼中那絲冰冷終於融化，化作一聲複雜的歎息：“勝敗乃兵家常事，子文，不必過於掛懷。重要的是從中吸取教訓。”他頓了頓，“觀那劉封戟法，似融合多家之長，剛柔並濟，也不知其師承何人？”
曹彰思索片刻：“孩兒不知。但其戟法確有獨到之處。”
曹操目光投向帳外，仿佛能穿透營帳，看到那支士氣正旺的蜀軍，緩緩道：“那劉封……其戟法精妙，看似守拙，實藏機鋒，非一味猛攻之輩。更難得的是，他年輕氣盛卻能沉得住氣，伺機而動，一擊必殺。智勇雙全，實乃將帥之材。”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感慨，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劉備……得此子，實乃天助也。”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曹操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而晦暗，那是一種深藏於心底、輕易不願觸碰的痛楚。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充滿了無儘的遺憾與悲涼：
“若是……若是子修曹昂字）未死……今日焉能讓那劉封小兒，專美於前……”
話音落下，帳內落針可聞。曹昂，曹操的長子，劉夫人所出，嫡長子，仁孝聰慧，最得曹操喜愛與器重，卻早在宛城之戰中為救曹操而戰死。那是曹操心中永遠的痛，也是曹氏家族命運的巨大轉折點。
曹彰聞言，猛地低下頭，緊咬的嘴唇甚至滲出血絲。他知道，父親這句話並非指責他，而是發自肺腑的悲痛與惋惜。但聽在他耳中，卻比任何責備都更加沉重。他未能為父親分憂，反而勾起了父親喪子之痛。
曹操似乎也意識到失言，收回目光，拍了拍曹彰的肩膀：“你好生養傷。”說完，轉身走出了營帳，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蕭索。
帳內，隻留下曹彰一人，對著跳躍的燈火，緊緊握住了左拳，眼中燃燒著屈辱、不甘，以及更加熾烈的戰意。
明日，大戰必將更加殘酷。而父輩的遺憾與期望，子輩的榮辱與爭鋒，都將在那冰冷的刀鋒與滾燙的鮮血中，繼續上演。
……
子夜時分，月隱星稀，凜冽的山風呼嘯著掠過陽平關險峻的城垣。曹營轅門悄無聲息地開啟，一支軍隊如鬼魅般馳出，由虎侯許褚親自率領，直撲沉睡中的關牆。馬蹄裹布，人銜枚，刀劍斂芒，一切都為了這場精心策劃的夜襲。
然而，就在曹軍接近關牆百步之時，關上突然火把齊明，照得關前亮如白晝！霍峻玄甲黑袍，挺立城樓，聲如洪鐘：“許仲康！既來攻關，何不光明正大上前叫關？”
許褚心中一驚，未及答話，前方地麵突然塌陷，數名騎兵連人帶馬跌入陷坑，慘叫聲頓時劃破夜空。坑中密布削尖的竹簽，跌落者非死即傷。與此同時，關牆上箭如雨下，雖多為警告性的拋射，卻明白無誤地展示了守軍嚴陣以待的實力。
“中計矣！”許褚怒喝一聲，知事不可為，隻得悻悻下令退兵。虎衛軍訓練有素，雖敗不亂，拖著傷亡同伴迅速撤回黑暗之中。關牆上傳來蜀軍士兵壓抑的嘲笑聲，更添許褚心中憤懣。
數日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關內軍營與街巷間，悄然流傳起一些令人不安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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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少將軍雖勇，但其母早亡……”
“……功高震主啊……”
“他日若立儲君，必是阿鬥公子，少將軍處境危矣……”
這些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雖大多數將士嗤之以鼻，堅信劉備仁德、劉封忠勇，但仍不免有人在營火旁、哨位上竊竊私語，猜測著這突如其來的謠言背後隱藏的深意。
消息很快傳到劉封耳中。正在研讀兵書的他隻是微微一怔，隨即釋然一笑，對親衛道：“曹孟德技窮矣，隻能行此卑劣離間之計。”言罷繼續俯首書卷，仿佛無事發生。
然而劉備卻對此極為重視，特意召劉封至房中。書房內燭火通明，劉沉聲問道：“封兒，近日關內流言蜚語，你可曾聽聞？心中……可信否？”
劉封聞言，竟朗聲大笑，笑聲中充滿坦蕩與不屑：“父親！此等拙劣伎倆，分明是曹賊見強攻不下，便欲亂我軍心、離間我父子的毒計！孩兒若中此計，豈不枉費父親多年教誨，枉為人子？”
劉備凝視劉封雙眼，見其中唯有赤誠與堅定，毫無陰霾疑慮，欣慰之情溢於言表。他撫須暢笑，連聲道：“好！好！吾兒明辨忠奸，心如磐石！將來你與阿鬥兄弟同心，共扶漢室，開創太平，為父便可安心矣。”他重重拍了拍劉封的肩膀，“切勿為宵小之言所惑，汝永遠是我劉玄德的兒子，大漢的棟梁！”
父子二人相視而笑，沒有絲毫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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