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九月。
漢水之畔,沔陽之地,天高雲淡,金風送爽。在這收獲與寧靜的季節,這片土地上卻彌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莊嚴肅穆之氣。
一片開闊之地被平整得極為莊嚴,一座依古禮而建的祭壇巍然矗立——方圓九裡,象征九州;壇高九丈,喻指九重天闕。祭壇分作三層,旌旗獵獵,儀仗森嚴。依五行方位,東立青旗,南懸赤幟,西飄白幡,北揚玄纛,中央則高聳象征漢室火德的明黃大纛。五色旌旗如雲霞垂落,又如軍陣肅立,拱衛壇心。斧鉞閃爍寒光,甲士環列如林,肅靜無聲,唯聞旗風卷動與偶爾馬嘶,更添凝重。
天光微亮,文武百官已身著朝服,按品階勳位,肅然列隊於壇下。文臣以許靖、法正為首,峨冠博帶,氣度雍容;武將則以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為首,頂盔貫甲,威風凜凜。數萬精銳士卒環列壇場四周,槍戟如林,在晨曦中閃爍著冷冽的寒光。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高高的壇頂,眼神中交織著激動、期盼與一種曆史的凝重。
吉時至,禮樂轟然迸發。鐘磬之聲清越,穿透雲霄;鼓點之鳴雄渾,震撼大地。樂聲在天地間交織、回蕩,為這曆史性的一刻拉開莊嚴的序幕。
許靖與法正作為群臣代表,神情莊重,手捧象征王權的冠冕與璽綬,緩步登壇。那冠冕雖非帝王的十二旒,卻依舊沉重,其上每一道紋路,似乎都鐫刻著重振山河的責任與使命;九旒冠冕其紋路卻如鐫刻著山河使命;璽綬作為權力信物,觸手生溫,亦重若千鈞。二人行至劉備麵前,肅然躬身,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吉時已至,請大王登壇,正位受璽!”
劉備身著玄色諸侯冕服,頭戴未係旒的冕冠,肅然而立,眼神複雜難名。那其中有開創基業的雄心,有肩負天下的凝重,更有深藏於底、對漢室傾頹的難言悲慟。
在禮官的唱引下,他終於邁步,踏上通往壇頂的台階。步履沉穩而堅定,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時光的長河中激起一片漣漪,織就出一幅半生顛沛流離卻又矢誌不渝的壯闊圖卷:
第一步踏出,眼前是涿郡那絢爛如霞的桃園,與關羽、張飛瀝酒而盟的生死誓言猶在耳畔,那是理想與事業沸騰的起點。下一步,便踏入了中原征戰的滾滾煙塵,有在徐州獲得立足之地的短暫喜悅,更有兵敗流離、寄身曹營與袁紹麾下的屈辱與隱忍。腳步未停,又一步,是新野小城的困頓,是愛子歸來的喜悅,是攜民渡漢水時那刻入骨髓的仁德與無奈。再一步,景象豁然開朗,是南陽隆中的雪中訪賢,是草廬之中與諸葛亮定下的“三分天下”的宏圖偉略,是事業轉折的曙光。
腳步漸高,思緒已飛至赤壁之戰的連天烈焰,那是聯盟破曹、奠定鼎足之勢的輝煌;是巧取荊州、獲得第一塊穩固基業的謀略;是應益州同宗之邀、卻又不得不反目取川的道德掙紮與戰略抉擇。腳步變得沉重,仿佛踏過了漢中定軍山麓的慘烈廝殺,那是擊敗強敵曹操、奠定王業之基的揚眉吐氣;也踏過了半生以來,無數次在“漢室宗親”身份與“亂世梟雄”現實之間的痛苦推拒與內心掙紮。往昔的微末、隱忍、倉皇、奮起、輝煌與悲愴,儘數沉澱在這每一步的攀登之中。
朝陽將他的身影拉得愈發頎長,清晰地投映在嶄新的壇基之上,如同一個巨大的印記,烙下了這數十年的風雲。壇下,文武百官灼熱而充滿期待的目光緊緊彙聚於他一身,無聲地見證著這承載了整整一個時代重量的、從布衣到王者的曆史性攀登。
最終,他登臨壇頂,麵南而立。
一股浩蕩的天風迎麵撲來,吹動他冕服上的綬帶獵獵作響。極目遠眺,視野豁然開朗:身前,是漢中盆地無儘的沃野,秋色點染,仿佛是他堅實的立業之基;越過米倉山的層巒疊嶂,是益州那片富饒而險固的天府之國,為他提供著不竭的資糧;目光向東延伸,似乎能望見荊州四通八達的水陸要衝,關聯著未來的進取之機;更遠處,思緒已至交州的萬裡海疆,標誌著他版圖的遼闊。這萬裡江山,與壇下三軍將士的錚錚鐵骨、數百萬士民的翹首期盼,共同凝聚成一股沉甸甸的托舉之力,交付於他的肩頭。
然而,當他緩緩側身,目光投向北方的天際線時,神情愈發凝重。身後,在那片被曹氏陰雲深深籠罩的土地上,是淪陷的故都,是飄零的漢祚,是他半生魂牽夢縈、卻始終無法踏足的故國山河。這一刻,他立於巔峰,卻也站在了曆史斷裂的縫隙之間,未來與過去,王業與故土,在此刻形成了無比尖銳的對照。
讚禮官一聲高亢悠長的唱喏,如同金石之音,劃破了現場的肅靜,宣告著祭祀天地的核心儀式正式開啟。
劉備緩步移至祭案前。案上,犧牲粢盛,陳列有序。他親手從禮官手中接過特製的明香,就著熊熊燃燒的聖火點燃。青煙嫋嫋升起,初時細弱,隨即彙聚成一股筆直的煙柱,直升向秋日湛藍的天穹,仿佛一道連接凡世與上天的橋梁。他神情莊重,雙手持香,高舉過眉,向著天地四方深深揖拜,而後將香鄭重插入巨大的雲紋青銅爐中。香煙繚繞,彌漫壇頂,平添了無限神秘與肅穆。
緊接著,他撩起玄色冕服的下擺,屈膝跪倒在蒲團之上,向著北方——天子所在、宗廟所向的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每一次叩首,額角輕觸壇麵冰冷的玉石,都仿佛是一次對天地與祖靈的鄭重承諾。他挺拔的身姿在跪拜間顯得無比謙卑,卻又蘊含著堅不可摧的力量。
禮畢,劉備自案上請過那卷以朱筆書就的祭文,徐徐展開。他深吸一口氣,沉渾而有力的聲音隨之響起,清晰地傳遍整個壇場,在曠野間回蕩:
“備以渺身,謹告於皇天後土、漢室列祖之靈……今有國賊曹操,鴆弑帝後,鳩占皇庭,竊弄國柄,專權篡逆,致使漢室蒙塵,神器玷汙,四海傾覆,蒼生倒懸……備雖德薄,忝為帝胄,每念及此,五內崩裂!今奉天命以討逆,順人心而誅暴,非敢貪圖尊位,實為社稷計,為萬民請命……唯暫居王位,聚天下忠義,誓清妖孽,克複舊都,興複漢室,再整山河……”
他的聲音起初沉痛,如泣如訴,訴說著社稷傾危的悲愴;繼而轉為激昂,字字鏗鏘,表明著“應天順人,暫居王位,以討國賊,興複漢室”的初衷與決絕決心。祭文在空曠的壇場上空回蕩,也敲擊在每一位聆聽者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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