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那一聲飽含血淚與怒火的“殺”字，如同在漢軍騎兵心中點燃了燎原之火。複仇的意誌取代了疲憊，千餘鐵騎跟隨著那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決堤的狂瀾，向著潰逃的鮮卑敗兵洶湧追去！
銀槍所向，人馬辟易！
趙雲一馬當先，照夜玉獅子四蹄騰空，速度快得隻剩下一道白影。龍膽亮銀槍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風，點、掃、劈、砸，那些落在後麵，或因驚慌而相互衝撞堵塞的鮮卑騎兵，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就如同被收割的稻穗般，成片成片地從馬背上栽落，在漢軍鐵騎的馬蹄下化為肉泥！
他眼神冰冷，心中沒有絲毫憐憫。城下那屍山血海的慘狀，百姓絕望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此刻，他不再是那個溫文儒雅、顧全大局的趙子龍，而是化身為專為複仇而生的修羅！每一槍刺出，都仿佛在告慰一個枉死的冤魂；每一聲胡虜的慘叫，都讓他胸中的塊壘稍減一分。
主將如此悍勇決絕，緊隨其後的漢軍鐵騎更是士氣如虹，殺意盈野！他們高聲怒吼著“為鄉親報仇！”、“殺儘胡虜！”，刀光如同匹練般揮灑，馬蹄無情地踐踏過倒地的敵人。這支憋屈了許久的生力軍，將之前看著同胞被驅趕、袍澤浴血奮戰的憤怒與悲慟，儘數傾瀉在這些潰逃的鮮卑兵身上。追擊的隊伍如同燎原的烈火，又如同一台高效運轉的殺戮機器，風卷殘雲般吞噬著那些失去鬥誌的敵人。
這場血腥的追擊，一直持續到日頭西沉，天邊燃起如血般的晚霞。夕陽似乎也不忍目睹這過於慘烈的景象，加速沉向西山。天色迅速暗淡下來，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開始籠罩血腥的原野。追擊一直持續到光線昏暗，難以視物，直到視線之內，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還能騎在馬背上逃竄的鮮卑騎兵身影為止。
那些僥幸逃入附近山林、溝壑的鮮卑潰兵，聽著身後漸漸平息卻依舊令人膽寒的喊殺聲，回望著來時路上鋪滿同伴屍體的原野，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恐懼。五千彪悍的先鋒騎兵，意氣風發地南下，如今能夠活著逃離這片地獄的，十不存一，僅僅隻剩下數百殘兵敗將，而且大多失魂落魄，建製全無，再也無法形成任何威脅。
當趙雲終於勒住戰馬，下令停止追擊時，他環顧四周。殘陽的餘暉如同潑灑的鮮血，將整個戰場染成了一種悲壯而淒厲的暗紅色。目光所及，原野上屍橫遍野，大多是身著皮襖、辮發結環的鮮卑人，也有不少倒斃的戰馬，破損的兵器、旗幟散落得到處都是。濃烈的血腥氣混雜著泥土和死亡的氣息，幾乎令人窒息。一些尚未斷氣的傷馬在痛苦地哀鳴，更增添了戰場的慘烈。
勝利的代價，同樣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那沸騰的殺意隨著戰鬥的結束而漸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更加深沉、關於守護與責任的感覺。
他調轉馬頭，率領著同樣疲憊卻眼神依舊銳利的騎兵，踏著胡虜的屍骸，返回街亭。
此時的街亭城外，已然是一片真正的人間地獄。
殘陽如血，將最後一絲淒厲的光輝投射在這片飽經蹂躪的土地上。目光所及，屍橫遍野，層層疊疊，幾乎找不到下腳之地。有穿著皮甲、麵目猙獰的鮮卑兵，有甲胄破碎、至死仍保持著戰鬥姿態的蜀軍守軍，但更多的，是那些衣衫襤褸、死狀各異的無辜百姓。凝固的暗紅色血液將大地浸染得一片粘稠，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
原本還算齊整的城牆，此刻已是滿目瘡痍。牆麵上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以及被火箭燎過的焦黑。多處垛口坍塌，碎裂的磚石與滾木礌石混雜在一起，堆積在牆根下。那扇經曆了反複爭奪的城門，嵌滿了箭矢，邊緣處還有被衝車撞擊的深深凹痕與裂縫，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生死搏殺的激烈。
幸存的漢軍士兵們，已經開始默默地清理戰場。他們小心翼翼地翻動屍體，將尚有氣息的同伴抬起，送往城內救治；遇到未斷氣的鮮卑傷兵，則毫不猶豫地補上一刀——這是趙雲“一個不留”軍令的延續，也是對驅民攻城暴行的回應。更多的士兵則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挖坑，準備掩埋這數以千計的屍體，否則一旦爆發瘟疫，後果不堪設想。
一些劫後餘生的百姓，相互攙扶著，在屍堆中尋找自己的親人，找到的，便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找不到的，則目光呆滯，如同行屍走肉。整個場景，充滿了勝利之後的巨大悲傷與沉重。
趙雲勒馬立於這片血色黃昏之中，白色的戰袍早已被敵人的鮮血染得斑駁不堪，甚至凝結成了暗紫色的硬塊。他臉上的暴戾殺意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以及一種如同這暮色般沉重的責任感。勝利的喜悅？絲毫感覺不到。隻有一種挽救危局後的虛脫，和對眼前這巨大犧牲的痛惜。
就在這時，副將上官雝快步從城內迎了出來。他甲胄上同樣沾滿血汙，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與沉痛。在趙雲率鐵騎出城追擊時，正是上官雝奉命率領本部人馬，負責肅清城頭殘敵，穩定城內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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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雝走到趙雲馬前，抱拳行禮，聲音因疲憊和沙啞而顯得低沉：“將軍。”
趙雲的目光從遠處的百姓身上收回，落在上官雝身上，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沉，預感到不好的消息。他緩緩開口，聲音同樣帶著沙啞：“城內情況如何？高將軍呢？”
上官雝深吸一口氣，臉上悲戚之色更濃，沉聲稟報：“回將軍，攻上城頭的鮮卑殘敵，已被我軍全部肅清，斬殺殆儘。”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沉重，甚至帶著一絲哽咽，“隻是……高翔將軍他……身先士卒，血戰不退，身披十餘創，其中……其中有三處乃是致命傷！軍中醫匠正在全力救治，但……情況恐……恐不容樂觀……”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痛惜，繼續說道：“末將清點過了，高將軍麾下的一千守軍弟兄……曆經數日血戰，至今……至今仍能持兵站立者，僅剩五十餘人……且都帶傷……”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確切的數字，趙雲的心還是猛地一沉，如同被巨石擊中。一千忠勇將士，為了守住這小小的街亭，為了身後萬千生靈，幾乎流儘了最後一滴血！他仿佛能看到，在鮮卑人如潮的攻勢下，在驅民攻城的殘酷抉擇中，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麵孔，是如何一個個倒下……
一千守軍，五十餘人生還！
主將高翔，重傷瀕死！
這是何等慘烈的犧牲！他們是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擋住了五千鮮卑鐵騎數日的瘋狂進攻，為援軍的到來爭取了最寶貴的時間！沒有他們的誓死堅守，就沒有後來的反擊大勝！
他沉默了片刻，夜風吹拂著他染血的須發，帶來陣陣涼意，卻吹不散心頭的凝重。
“帶我去看德信高翔字）！立刻組織所有醫匠，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救活高將軍！陣亡將士的遺體，好生收斂，登記造冊！他們都是大漢的忠魂，絕不可使其受辱！”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親兵，邁著沉重的步伐，向上官雝示意道。
夕陽將他挺拔而沉重的背影拉得很長，投射在這片剛剛經曆過血與火洗禮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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