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關,關牆,關牆內,關牆上,關牆下,整個邊關,似乎有一種魔力,一種沒有任何人可以抗拒的魔力。
當步入這裡的人,一旦過多的駐足,就會被魔力所吸引,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其中的一員,一份子。
唐雲沒有去大帥府,而是回了軍器監最中間的大帳中。
不用做任何吩咐,阿虎對馬驫低聲交代了一番,後者又帶著宮家下人搬東西去了,將剛放在大帥府的私人物品全部搬過來,搬到營帳之中。
茶水升騰起了霧氣,霧氣後唐雲的麵容似是平靜,似是莫名,有沉思,也像困惑,更如凝重,猶像心力憔悴。
天,快亮了,他在雍城中轉了整整兩個時辰,騎著馬,舉著火把,觀察著,詢問著,困惑著。
他登上了城牆,望向南,一望無際的黑暗中,是密林,是狂野,是連月光都無法穿透的幽邃。
天地間,仿佛有一個巨大的計時器,倒數著,一分一秒的倒數著,當這個計時器歸零時,他所望之處,便會猶如修羅場一般,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他去了步勇營與弓馬營的營區,靜悄悄,靜謐的令人心悸。
數以百計,數以千計的軍伍,枕戈待旦,聽到了腳步聲,睜開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黑暗之中注視著他,直到確定聽不到戰鼓,確定不需要馬上套上甲胄前往城牆作戰,慢慢的,又合上了眼,安睡,又無法安睡。
他去了軍司帳,一口口大鍋,煮著難以下咽的食物,冷卻後又倒進臟兮兮的木桶中,天亮前,需要送到各營軍帳外。
軍司賬有很多輔兵,這些輔兵見到了陌生人,下意識看向最後方陰乾的肉乾,仿佛小山一樣的肉乾,是金山銀山,是這裡最寶貴的財產。
這些肉乾,要送到前線,隻有守在城牆上最英勇的弓手,隻有跨進吊籃追向潰敵的步卒,隻有城門抬起後騎著戰馬殺入敵陣九死一生的勇士們,隻有這些南軍最精銳的精銳們,才有資格享用。
他也去了帥帳外,火燭的光亮,將老帥魁梧的身形映的細長而又瘦弱。
馬驫說,為將為帥,是一件很熬人的事兒。
大戰在即,將帥無法睡覺的,無法歇息的。
他們要巡防,未必會尋到什麼漏洞,隻是要讓軍伍們看到他們,看到他們在巡防。
他們要在帳中看著輿圖,未必會看出什麼破敵之策,隻是要讓軍伍們看到他們,看到他們在思考。
他們還要時不時的發出爽朗的笑聲,聽見笑聲的軍伍,越多越好。
他們更要粗魯的罵著娘,一邊罵娘,一邊將敵人鄙夷到骨子裡,仿佛麵對的是一群土雞瓦狗一般。
他們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這些太多的事,與戰爭無關,與軍伍有關。
唐雲注視了許久,直到宮萬鈞開始寫信,一封接一封的寫著。
守在外麵的親隨說,大帥寫的是家書,數百封。
數百封,數百人。
準確的說,是二百一十七封家書,二百一十七條人命。
從得知關外異族集結後,各營探馬、斥候,深入山林,至今,一百一十六人陣亡,餘者,下落不明。
唐雲,終於知道了何為大帥,何為南軍大帥。
將帥,不是要帶領軍伍們打贏敵人,而是要讓軍伍們打贏敵人。
這是宮萬鈞曾對馬驫說過的話,馬驫不懂,以前不懂,現在,有些懂了,沒有全懂。
唐雲也不懂,一點都不懂,他更不想去思索,因為他要思索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因為他也睡不著,因為他也想爆發出爽朗的笑聲,更想罵著娘,將敵人鄙夷的骨子裡。
天亮了,唐雲依舊坐在那裡,沉默著。
萬千的困惑,最終隻剩下了一個問題,一個終極問題。
這,他媽就是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