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時,法租界,寶昌路一棟石庫門房子的後院廂房。
這裡門窗緊閉,厚重的窗簾遮擋了大部分光線,室內隻開著一盞台燈。
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煙草、中藥和舊書籍的味道。
這裡現在是明鏡通訊社臨時的“大腦”和“安全屋”。
林一坐在一張舊書桌後,臉色比上次分彆時更加蒼白消瘦,
眼下的青黑顯示出嚴重的睡眠不足和精力透支。
彙通洋行火海逃生留下的內傷並未痊愈,胸口時而還會悶痛,
但更沉重的是心理的壓力和源源不斷的情報分析工作。
他麵前攤開著從火場帶出的、部分被煙熏火燎的賬冊、密信複印件,
以及放大了的、從微型相機膠卷衝洗出來的模糊照片。
韓笑靠在對麵的牆上,抱著手臂,閉目養神,
但耳朵微微動著,留意著窗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他身上的外傷好得七七八八,但左臂動作仍有些滯澀,眉宇間那股煞氣混合著更深的陰鬱。
小蘇被悄悄帶進來。他摘下濕漉漉的帽子,顧不上寒暄,直接將那份精心整理、
甚至繪製了簡單信號波形示意圖的記錄和分析報告,雙手遞給了林一。
他的聲音因為緊張和疲憊而有些乾澀:
“林先生,韓哥,從昨晚淩晨開始,在1645千周附近頻段,
持續捕獲到異常高強度短波信號,特征高度可疑。這是詳細記錄和我的初步判斷。”
林一接過那疊浸染著年輕人汗水和雨漬的紙張,迅速掃視。
他的眉頭漸漸鎖緊,眼神變得銳利如針。
韓笑也睜開了眼,走到桌邊,低頭看著那些天書般的點劃記錄和時間標記。
“信號強度穩定且高,間隔規律,每次出現時間極短,內容完全無法用已知無線電碼本解析……”
林一低聲念著報告上的關鍵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發出“篤篤”的輕響,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發射源距離很近……可能在租界核心區,甚至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每晚固定時間出現?”韓笑甕聲問,他看不懂那些複雜的信號分析,但聽懂了時間和規律性。
“從昨晚記錄看,是從淩晨一點四十七分開始,
每隔大約二十一分鐘出現一次,持續到淩晨四點左右,大約六到七個脈衝。”
小蘇補充道,推了推滑落的眼鏡,
“今天白天我嘗試在相近頻段守聽,沒有發現。很可能隻在深夜特定時段活動。”
“加密通訊。而且是非常專業的、可能使用一次性密碼本的加密方式。”
林一放下報告,身體向後靠進椅背,長長吐出一口氣,眼中卻燃燒著冰冷而專注的光,
“不是商業電台,不是業餘愛好者,甚至不是普通的地下情報站……
這種模式,更像是定點、定時、高效傳遞關鍵指令或情報的間諜網絡核心節點。”
“青瓷會?”韓笑吐出三個字,聲音低沉。
“極有可能。”林一拿起報告,又仔細看了看那些點劃序列,
“‘彙通洋行’被我們捅了,唐宗年損失了一個重要據點和大批‘賬本’,
他必然要啟用備用聯絡渠道,調整部署,甚至……可能加速某些計劃。
還有什麼比無線電更安全、更快捷的聯絡方式?
尤其是在租界現在這種風聲鶴唳、陸路水路監控都可能加強的情況下。”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房間裡踱步。
“空中密語……唐宗年,或者他背後的日本人,在利用我們頭頂看不見的電波,
編織一張新的網,傳遞著可能關乎更多人命運、關乎這座城市甚至更大範圍安危的指令。”
他停下腳步,看向小蘇,目光中充滿審視,也帶著一絲托付重任的凝重,
“小蘇,你立了大功。這個發現,可能比我們從火場帶出的那些紙,更重要,也更危險。”
小蘇挺直了瘦削的脊背,用力點了點頭:
“林先生,我明白。我會繼續監聽,記錄每一個信號,嘗試分析其更精細的特征,
比如是否有細微的頻率漂移、信號強度的微小變化,
這些可能有助於反推發射機的大致型號、工作狀態,
甚至……如果信號足夠強,配合其他假設的監聽點,理論上可以進行交叉定位。”
“交叉定位……”林一沉吟,
“風險太大,需要至少兩個以上的監聽點同步精確測向,
而且很容易打草驚蛇。目前我們不具備這個條件。”他頓了頓,
“但你的思路是對的。繼續監聽,記錄一切細節。
同時,嘗試尋找信號出現的精確時間規律,
是嚴格定時,還是遵循某種更複雜的加密時間表?
另外,注意是否有呼號、前導碼或結束碼的蛛絲馬跡,
再專業的加密通訊,有時也會留下協議層麵的特征。”
“是!”小蘇應道。
“設備還安全嗎?有沒有被乾擾或者感覺到被反監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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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笑插話問道,這是他的領域,更關注行動安全。
“目前沒有發現異常乾擾。監聽站的位置和隱蔽性應該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