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危在旦夕”、“南京外圍戰事慘烈”、“南京方向消息斷絕”、
“首都恐將不保”、“城破的陰影籠罩”等消息,
如同十二月最凜冽的寒流,終於無可阻擋地席卷了整個上海。
儘管租界的報紙在工部局的壓力下,措辭依然保持著某種克製的模糊,
隻用“戰事推移”、“我軍轉移”之類的字眼,
但報童嘶啞的叫賣聲中那無法掩飾的驚惶,街頭驟然增多的、麵如死灰的難民,
以及深夜遠處那仿佛永無止息的、象征占領與肅清的零星槍炮聲,
都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與另一個更黑暗時代的開始。
一種巨大的、近乎麻木的悲慟與絕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連租界這最後的“孤島”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吸進去的是冰冷的鐵鏽與灰燼的味道。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低氣壓中,“幽靈電波”卻依然故我,甚至更加活躍。
在微調了發射時間表後,它繼續在每個深夜,
準時劃破租界的夜空,傳遞著無人能解的密語。
秦先生對新增樣本的分析進展緩慢,那種基於商業明碼的複雜加密,
如同一個精致的俄羅斯套娃,解開一層,裡麵是更複雜的一層。
測向鎖定的西區目標範圍,依然像一片沉默的雷區,無法輕易踏足。
顧宗棠,這位隱居在懿德公寓裡的前高級譯電員,成了眼下最可能、也最棘手的突破口。
然而,如何接近這位性格孤僻、經曆特殊、
且可能極度警惕的老人,成了橫亙在麵前的難題。
韓笑提出的“故人之後探病贈書”方案,雖有可取之處,
但“故人”背景虛構存在風險,且一次性接觸目的性太強,
很難建立真正的溝通渠道,更彆提獲取信任。
“需要更自然、更持久,也更具滲透性的接觸方式。”
林一在廂房內,對著一盞孤燈,緩緩說道。
他的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眼下的青黑透露出連日來精神的高度緊繃和南京噩耗帶來的沉重打擊。
“不能是尋求幫助的陌生人,不能是彆有目的的拜訪者。
最好是一個能與他平等交流,甚至能帶給他某種……慰藉或價值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一旁整理監聽記錄和新聞剪報的冷秋月身上。
冷秋月抬起頭,迎上林一的目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放下手中的鋼筆,沉吟片刻:“記者身份,采訪‘老上海通訊史’或‘金融業技術變遷’?
這個角度,既能契合他的專業背景,又相對中立,
不會直接觸及敏感點。而且,記者有持續跟進、多次拜訪的理由。”
“不錯。”林一點頭,
“記者采訪,尋求專家口述曆史,這是正當且難以拒絕的理由。
尤其對於顧宗棠這樣有深厚專業積累卻又被邊緣化的老人來說,
被人認可其專業價值,甚至可能將其經曆載入‘史冊’,
這種心理上的需求,或許比物質關懷更能打動他。”
韓笑抱著手臂,在一旁補充道:
“但這個記者必須非常專業,提出的問題要真正在行,
不能露怯,否則立刻會被他看輕甚至反感。
而且,要有極大的耐心,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十次,可能都隻能在門外交談,
或者隻得到幾句敷衍。要準備好打持久戰,而且要承受得住他的冷眼和閉門羹。”
“我明白。”冷秋月的聲音平靜而堅定。
她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旗袍下擺,目光清澈,
“我做戰地記者時,采訪過更多難以接近、滿懷戒心的人。
關鍵在於真誠,以及找到對方真正在意的東西。
顧老先生在意他的專業,他的過往,或許……還有他被誤解和遺忘的孤獨。”
計劃就此敲定。冷秋月迅速為自己準備了新的身份——
《遠東曆史研究》期刊的特約撰稿人這個刊物確實存在,但戰亂中已近乎停刊,便於偽裝),
正在做一個關於“上海開埠以來金融與通訊技術演進”的專題研究,需采訪相關領域的親曆者。
她準備了詳細的采訪提綱,裡麵充滿了專業的技術細節和曆史掌故,足以顯示其“誠意”和“功底”。
同時,她也通過韓笑的渠道,大致了解了顧宗棠的生活規律和喜好。
第一次拜訪,在一個陰沉的下午。
冷秋月穿著素雅的深藍色旗袍,外罩米色風衣,
提著一個裝著筆記本和幾本老舊技術期刊的公文包,來到了懿德公寓。
樓道裡光線昏暗,彌漫著陳舊的木頭和灰塵氣味。她輕輕叩響了顧家那扇油漆斑駁的房門。
過了許久,門才開了一條縫,僅掛著防盜鏈。
一張清臒、布滿皺紋、戴著老花鏡的臉出現在門後,
眼神銳利而戒備,透過鏡片上下打量著冷秋月。正是顧宗棠。
“顧老先生您好,冒昧打擾。我是《遠東曆史研究》的撰稿人冷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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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做一個關於上海金融通訊技術史的專題,
久聞您在彙豐銀行通訊部的資深經曆,是這方麵的活字典,
不知能否占用您一點時間,請教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