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潑滿了江州的半邊天空。
一輛灰色五菱宏光麵包車,悄無聲息地滑出市政府家屬院附近一個老舊小區的側門彙入了城市中的車流。
這輛車的登記信息,乾淨得就像一張白紙,屬於一家空殼保潔公司。
這是李玉亮早在多年前,就為自己準備的無數條保險措施之一。
駕駛位上,他最信任的司機劉三早已換上了一身沾著油汙的工裝,臉上還故意抹了幾道灰,看起來就像一個為生計奔波的司機。
而後座上,李玉亮同樣換上了一件工人防塵服,臉上也被一副寬大的黑框平光眼鏡和一個防塵口罩覆蓋。
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個清潔工。
他靠在堆滿了雜物的後座裡,閉著眼睛,思索著逃跑計劃。
跑!
這是他此刻腦子裡唯一的念頭。
趙立春被帶走,秦峰“失聯”,這兩道驚雷已經徹底劈碎了他心中所有的幻想。
他知道那張由省裡撒下的天羅地網,已經開始收緊。
下一個,就輪到他了。
他現在唯一能相信的隻有自己。
“老板,”劉三的聲音,透過後視鏡傳來,帶著幾分壓抑不住的慌亂,“我們真的就這麼走了?”
“閉嘴!”李玉亮猛地睜開眼睛,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狠戾,“開你的車!按我說的路線走!”
“是……是……”
五菱宏光在夜色中穿行,沒有走任何一條主乾道,而是像一條熟悉地形的遊蛇,在一條條錯綜複雜的小巷和監控死角裡靈活地閃躲著。
這是李玉亮親自規劃的逃生路線。
江州市的“天網”監控係統,就是由他主導建立的。
哪裡有探頭,哪裡是死角,哪裡可以利用光線和建築形成短暫的“物理失明”,他比誰都清楚。
他在自己親手搭建的係統裡,閒庭信步,尋找著那些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後門。
這些路線他和劉三曾多次演練過,可謂輕車熟路。
與此同時,江南省省委大院,一間不對外開放的會客室裡。
煙霧繚繞,氣氛凝重。
秦峰,這位剛剛升到江州代市長的位置的政壇新星此刻正襟危坐,臉上帶著一絲凝重。
在他的對麵坐著的是一位頭發花白,麵容清臒的老人。
省委常委、省政法委書記章誌國。
“章書記,”秦峰的聲音裡,充滿了“自責”和“惋惜”。
“江州出了這樣的事,我作為市長,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是我識人不明,用人失察,才讓趙立春這樣的害群之馬,混進了我們的乾部隊伍,造成了如此惡劣的影響。我……我向您,向省委,做一個最深刻的檢討。”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極低,將所有的責任,都主動地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章誌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裡,看不出喜怒。
“但是,”秦峰話鋒一轉,“趙立春有問題,不代表我們整個江州的政法隊伍都有問題。李玉亮同誌,我還是了解的。這位同誌雖然有時候工作方法簡單粗暴,脾氣大了點,但在大是大非麵前還是靠得住的。”
“他這次在青川,之所以會和林遠同誌產生一些矛盾,歸根結底,還是出發點不同。林遠同誌年輕氣盛,想快刀斬亂麻,儘快出成績。而李玉亮同誌呢,則更看重穩定,怕動作太大,會影響到全市的安定團結。兩人隻是工作思路上的分歧,絕對不存在什麼所謂的‘官官相護’。”
“我聽說省紀委的同誌,下一步可能還要對玉亮同誌進行調查?”秦峰試探性地問道,“章書記,我個人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動李玉亮,恐怕不合適。江州的政治局麵,剛剛經曆了一場人事變動,人心不穩。如果再把唯一能壓得住場子的老同誌給拿掉,我怕……我怕江州會亂啊!”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為李玉亮做了“人格背書”,又把問題上升到了“江州穩定”的政治高度,甚至還隱晦地暗示如果再動李玉亮,會引起江州官場的動蕩。
章誌國自然明白秦峰的用意,也知道這李玉亮對秦峰政治命運很重要,而不是秦峰所說的江州。
秦峰是希望通過章誌國這個大靠山,來保李玉亮這最後一根獨苗。
李玉亮、趙立春這兩人雖然都不是什麼好鳥,但相比之下,李玉亮還是比趙立春可靠一點。
趙立春之前在林遠當副市長時,就與林遠積怨頗深。
當時還差點被林遠乾翻車。
這次又出事,林遠勢必會新賬舊賬一起給他算,保趙立春的難度太大了。
他已經放棄了趙立春,棄一保一,他必須保住李玉亮。
而且李玉亮知道的太多了,他與李玉亮屬於深度綁定。
章誌國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吹上麵的熱氣,依舊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