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帝坦然落座正中,李珩又請林如海、秦業、薛姨媽分彆坐在皇帝左右兩側的位置。
林如海清臒儒雅的臉上滿是震驚與惶恐;秦業此刻更是手足無措;薛姨媽則直接驚得用手帕捂住了嘴。三人哪裡敢坐?紛紛推辭,連稱“豈敢”、“萬萬不可”,“嶽母受拜,這不合舊禮。”
李珩見狀,神情懇切而堅定,他對著三位嶽家長揖一禮,聲音清朗,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兩位嶽父大人,母親大人,何出此言?常言道,一個女婿半個兒,可見女婿也是兒,夫妻本該同體,今日小婿娶妻令愛,三位便已是小婿的父母高堂!兒女成親,骨肉相連,此乃人倫大道。父母生養之恩,女兒終身有靠,豈有父母高堂不受兒女新婚大禮的道理?此禮若缺,小婿與妻室們心何以安?情何以堪?”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擲地有聲。隻這“女婿也是兒,兒女成親,豈有父母不受拜”一句,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在堂內激起了巨大的情感波瀾。許多原本隻是觀禮的賓客,想到自身際遇,想到父母親情,竟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更有不少人已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
薛姨媽再也抑製不住,想到亡夫早逝,女兒終身有靠的欣慰與對亡夫的思念交織,悲喜交加之下,竟“嗚”的一聲哭出了聲,淚水漣漣。林如海緊抿著嘴唇,這位昔日的探花郎,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此刻卻也覺得鼻尖發酸,眼眶發熱,一層水光模糊了視線,嘴唇微微哆嗦著,想說什麼,終究化作一聲歎息。秦業更是激動得老淚縱橫,用粗糙的手背不住地擦拭眼角,嘴唇翕動,喃喃念著女兒的名字。
“這靖安侯……不僅有情有義,也是個難得的至孝之人啊。”陸良妃英眉微顰。
“是啊!他……當真是個奇男子。”裴貴妃幾乎是脫口而出。
皇帝坐在正中,將林如海三人的反應儘收眼底,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他溫和地開口,聲音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三位卿家,今日是李珩娶妻之時,亦是爾等嫁女之喜。這小子一片至誠至孝,話雖未免糙了些,道理卻是不錯。你們便依了這混小子的主意,安心坐下,受他們一拜吧。莫要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
“哈哈哈……母親今日受了他這一拜,往後他可就不隻是我的妹婿了,更是我至親的親兄弟”。薛蟠心性純粹,直接大笑著脫口而出。
皇帝金口玉言,又說得如此懇切,三人這才誠惶誠恐又滿懷感動地謝恩落座。眾人心裡都明白,秦氏本是秦業的養女倒也罷了,可林如海隻有黛玉一個女兒,待他百年後,隻怕要有大半的家業會留給這女婿了。畢竟,今日受了這高堂之禮,便等同認定了女婿便是兒的道理,又有當今皇帝在場,日後,林家誰還能拿外親不得占其遺產的話說事兒?而薛家富可敵國,那薛大爺又是個混不吝的,日後靖安侯便有了薛家的財富支持了。
然而,眾人心中仍存著一個巨大的疑惑:那第五把椅子,又是為誰而設的呢?
卻見李珩整理了一下衣袍,神情莊重無比,他邁開步伐,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徑直走向一直默默侍立在角落陰影裡,正咧著嘴笑的極開心的老管家——鷹叔。
鷹叔穿著一身雖新卻明顯與在場達官顯貴格格不入的深色錦袍,腰背微駝,臉上刻滿了歲月的風霜。李珩走到他麵前,深深一揖,然後伸手,輕輕扶住了鷹叔那有些顫抖的手臂,將他引向那最後一把空著的椅子。
鷹叔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魂飛魄散,那張飽經滄桑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變得慘白如紙。他像被火燙著一般,猛地想要掙脫李珩的手,連連後退,聲音因極度的驚恐而尖銳變調:“少爺這是做甚?這如何使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老奴……老奴隻是個卑賤下人,怎敢……怎敢僭越至此?休說還是與陛下、與諸位親家老爺、太太們同坐高堂?即便……是老奴一個,也萬萬不敢去坐那高堂之位!這……這是要折煞老奴,讓老奴萬死難贖啊!求少爺饒命!”他渾身抖如篩糠,幾乎要當場跪下磕頭。
李珩卻緊緊扶住他,不讓他跪下。他挺直脊梁,目光如炬,直視著鷹叔驚慌失措的眼睛,那眼神裡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深深的感激。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金石之音,響徹整個寂靜的大堂:
“鷹叔!”李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堅定,“您且聽我說完,咱們江陵李家,世代簪纓,忠良傳家,此心可昭日月!奈何天不假年,祖父、父親母親,皆已早早撒手人寰!隻留下我李珩一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可謂六親無靠。”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震驚的賓客,繼續道:“彼時,我年少無知,不識人心險惡,不諳世事艱難,如同稚子懷璧行於鬨市!若非有鷹叔您!若非有您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以此殘軀病骨,不顧生死,一路拚死回護,如同老鷹護雛般將我護在羽翼之下!多少次明槍暗箭,多少次饑寒交迫,這數年來的風雨,皆是您用命在替我遮擋!若非您老,恐怕我早就不知屍拋何處,化為塵土了!”
李珩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氣,眼中有淚光閃動,聲音愈發鏗鏘:“鷹叔!您於珩,豈止是主仆?自我母親下世,您與驚鴻兩個便是我的親人,是支撐我活下來的脊梁!您待我,如父如師!這養育之恩、護持之德,比天高,比海深!今日,我終於成親了,也意味著總算長大成人了,這全賴您老當年舍命相護啊!若此刻,讓您屈身於角落,看著我拜堂,而不能堂堂正正坐在高堂之上受我一拜,那我還算個人麼?豈非成了忘恩負義、不孝不悌的千古罪人?您忍心看我背負這等罵名?鷹叔!”
從前主遺留在腦海中的記憶來看,鷹叔也的確值得他李珩如此敬重!
這番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說到最後,李珩已是虎目含淚。鷹叔更是聽得心如刀絞,幾十年的艱辛、忠心、委屈、欣慰……種種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防線。這位鐵骨錚錚、曆經磨難的老忠仆,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是對著椅子,而是對著李珩,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嘶啞悲愴,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情感,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仿佛要將一生的辛酸都哭儘。
喜歡紅樓新君請大家收藏:()紅樓新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