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午後，榮國府正門大開，仆從們屏息靜氣，垂手侍立，氣氛莊重而隱隱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與期盼。昭華長公主李明華的鳳駕，連同當朝貴妃裴雪嬈、賢妃賈元春的儀仗，浩浩蕩蕩抵達府門。這般陣仗，並非尋常走動，而是代表著如今權傾朝野的江陵郡王李珩，前來與榮國府商定大事。
賈母和趙姨娘率領合府有品級的女眷，身著鄭重命婦禮服，早已在榮禧堂前恭候。彼此見禮，寒暄入內，分賓主落座。香茗奉上，昭華長公主並未過多客套，便含笑說明了來意，乃是作為江陵王的姑母，與府上商定年節時，要迎納四小姐惜春過門為側妃的事宜。
有身份尊貴、地位超然的長公主殿下親自出麵做媒，更有裴貴妃在一旁含笑見證，再加上自家的大小姐、賢妃元春在座，這般天大的顏麵，在整個京城勳貴圈子裡也是獨一份了。
賈家上下，哪裡還有半分異議？即便是心中最是孤介冷漠的惜春本人，聽聞此訊，躲在屏風後悄悄窺探，見那代表著李珩意誌的陣容如此煊赫鄭重，想起那位氣勢迫人又對自己分外疼愛的未來夫君珩哥哥，心中那點不安也消散了大半，反倒隱隱生出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塵埃落定的平靜與……一絲隱秘的期待。此事，自然是一拍即合，順暢無比。
大事既定，氣氛融洽。賈母卻心中仍懸著另一塊石頭。她告了罪，請長公主和裴貴妃在廳中用茶稍坐，言道有些體己話想與元春說說。長公主與裴貴妃相視一笑，自是允了。
賈母攜元春轉入內間暖閣，揮退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隻留祖孫二人。室內檀香嫋嫋，氣氛卻陡然變得凝重。賈母握著元春的手，未語先歎，終是提起了尤氏改嫁這樁於禮法而言頗為驚世駭俗之事。
元春聞言，那雙慣常沉穩雍容的鳳眸裡，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失落與複雜，但旋即化為一片溫潤的理解。她輕輕反握住祖母蒼老的手，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通透，低聲道：
“祖母，珩……兄弟他如此作為，看似有些荒唐悖禮，可細細想來，又如何不是因著他骨子裡是個情長心軟、念舊護短之人？珍大嫂子如今失了東府倚仗，蓉哥兒又是個那般不爭氣、自身難保的。讓她一個無兒無女的寡婦日後如何自處？讓她隨了珩兄弟去，雖是……雖是與禮不合，可於她自身，總歸是個安穩富足、有人庇護的好歸宿了。珩兄弟這也是……不忍見她零落受苦，又何嘗不是全了咱們家的顏麵？倘若讓珍大嫂子隨了蓉兒去，日後若再傳出些不好的話來，還不是門楣蒙羞？”
說到這裡，元春神色一肅，目光掃視四周，確認絕無六耳，這才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乎細不可聞，對賈母吐露了更為驚人的內情：“祖母，如今這朝野上下，明眼人哪個還看不明白？江陵王這承煜太子遺孤的身份，隻待一個合適時機，便會正式昭告天下。憑著他今時今日在軍中和朝野上下的赫赫威望、在民間的卓著名聲，以及手中掌握的滔天權柄，這大周的天下……將來由他執掌，已是無人可擋的定局！”
她頓了頓，臉上飛起兩抹不易察覺的紅暈，聲音更低了三分，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坦然，“不瞞祖母，我……我身在宮中，看似尊貴，實則如履薄冰。為了自身安危，也為了家族……我……我早已許身他多時。皇帝……早失人道，當初若不是他的緣故，我又哪裡能封的妃位？”
賈母雖然早已從各種風言風語中隱約聽到，李珩有“穢亂宮闈”之舉，往日也隻以為是跟那永嘉長公主和裴貴妃。但此刻親耳聽到，自己一手培養、寄予厚望的孫女，當今的賢妃娘娘，竟如此直白地承認和李珩早已暗通款曲。這等事一旦泄露，便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她心裡還是不由一陣劇烈驚懼，手腳瞬間冰涼。李珩向來是個不怕天塌地陷的，可她的大丫頭，又何嘗不也是個膽大包天、敢火中取栗的？
然而，驚懼過後，便是徹底的明悟。元春敢如此說，便是將賈家徹底綁在了李珩的戰車之上，也意味著，李珩取位而代之，應該已是板上釘釘，再無任何懸念的了。
見祖母臉色變幻，元春知她已明白其中關竅，便繼續寬慰道：“至於寶玉和母親被鎖拿之事，祖母也不必過於憂心。珩……珩郎他……即便是看在我的情份上，也不會袖手不理，任他們被舅舅之事牽連。您和老爺們隻管安心在家等著，莫要再四處奔走，徒惹是非，相信他自有安排。還有……王家這些年，也確實做的過了些，他們家的事，還是莫要插手乾涉的好。”
說到這裡，元春語氣中不免帶上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與悵惘：“說來也是可歎，但凡家裡寶玉，或是璉二哥、他們那些兄弟，能有一個稍稍爭氣、能頂門立戶的，咱們家，又何至於淪落到，今日這般需要仰人鼻息、靠姻親維係的地步？好在……好在如今他把環兒教導出來！環兒此番立下不世奇功，掙回國公封號，賈家總算有了能扛得起門楣、支撐門戶的人。”
“唉！是我老糊塗了，往日隻看著寶玉一個，嬌縱著他，誰成想，今時今日，竟是那個極少親近的環兒，給賈家掙了臉。”賈母確實有些悔恨。
“環兒的婚事，當初可是珩郎親自定下的，家中切不可再有半分異議，萬萬莫覺得人家門第不夠。那沈良是他心腹，極受他信重，也是個有本事的，將來地位，怕是不會比咱們家低了。此事，是他出征前，親口在我麵前已定下的！若非如此，他怎能讓環兒和秦鐘結為連襟？還不是想著，日後讓他們互相幫襯，彼此照應？”
賈母聞言，心中猛地一顫！原來珩哥兒並非完全不管賈家，他竟已在暗中，為賈家鋪好了這樣一條後路！他如此費心培養賈環，聯姻心腹將領，這分明是要為賈家重造一個堅實的根基。以往竟是沒能體會他的用心良苦啊。
而他肯將這等安排透露給元春，可見他對大丫頭的心思與信任，恐怕尤在黛玉和寶釵之上，至少在某些方麵是如此。日後，若他真的大位得繼，登臨九五，元春若能……若能為他生下個男丁，憑著他這番安排和情誼，想來大丫頭一個妃位是跑不了的，賈家依舊能借此保住富貴。
喜歡紅樓新君請大家收藏：()紅樓新君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