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邊緣的灰燼迷霧仿佛無窮無儘。克萊爾遵循著那名靈魂守衛指引的方向,依靠著自身對生死界限的微弱感應,艱難地前行。每前進一步,周圍的低語就更清晰一分,那蘊含其中的絕望與執念也更具侵蝕性。她感到自己的記憶都開始變得模糊,生前的溫暖回憶如同被冰水浸透的畫卷,色彩正在褪去。
必須更快!在她徹底迷失之前!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前方的景象終於發生了變化。
灰霧漸漸稀薄,一種低沉浩蕩、仿佛億萬靈魂共同歎息的水流聲傳入她的感知。那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的共鳴。
緊接著,一條無法用語言形容其廣闊的河流,橫亙於她的“眼前”。
冥河。
它並非由水構成,而是由無數流淌的、閃爍著微弱磷光的記憶碎片和凝固的情感彙聚而成。悲傷、喜悅、憤怒、愛戀、遺憾…生者世界所有的情感與經曆,最終都沉澱於此,化為了這條亙古流淌的河流。河水呈現出一種深邃的、變幻不定的暗銀色,寂靜無聲,卻又蘊含著足以衝垮任何心智的浩瀚信息。
河麵之上,彌漫著比邊緣地帶更加刺骨的寒冷,那是時間與遺忘本身的溫度。
而在那浩瀚的冥河中央,一葉小小的、破舊的扁舟正無聲地滑行。舟上,一個披著破爛鬥篷、身形佝僂的身影,正手持一根長長的篙,緩慢而恒定地撐著小舟。祂的麵容完全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下,隻能看到兩點微弱、卻仿佛看透了永恒滄桑的幽光。
擺渡人。冥河規則的化身。
克萊爾站在“岸邊”——那並非實質的河岸,而是冥界能量凝聚的、相對穩定的邊界。她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僅僅是凝視那河水,就有一種即將被同化、被吞噬、被徹底遺忘的大恐怖。
但她沒有退縮。
她回想靈魂守衛的話,回想自己來此的目的。她不是來征服,而是來理解,來請求。
她凝聚起全部殘存的意誌,向著那河中央的擺渡人,發出了無聲的呐喊,將她所有的意願、所有的緣由、所有的祈求,化作最純粹的意念,投向那個古老的存在:
“偉大的擺渡者!生者的世界瀕臨湮滅!虛空的力量企圖吞噬一切,連死亡與安息的秩序都將被顛覆!我懇求您!賜予我引導冥界之力、安撫亡者、抗衡虛無的資格!我願承擔由此帶來的一切代價!”
她的意念如同投入浩瀚海洋的一顆石子。
擺渡人撐篙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根本沒有聽到。
但下一刻,那葉小舟卻無聲無息地改變了方向,朝著克萊爾所在的“岸邊”緩緩駛來。
沒有波濤,沒有聲音,隻有那無儘的、流淌的記憶之河。
小舟最終停在了“岸邊”,與克萊爾隔著一片看似虛無、卻遙不可及的水域。擺渡人依舊隱藏在兜帽之下,隻有那兩點幽光,似乎“看”向了克萊爾。
一個古老、疲憊、仿佛由無數歎息彙聚而成的聲音,直接在她靈魂深處響起:
“資格,並非乞求可得。”“欲引導亡者,需先理解安息。”“欲駕馭冥河一滴,需先承受其重。”“踏上舟來。”
沒有威脅,沒有強迫,隻是平靜地陳述規則。
克萊爾看著那由記憶和情感構成的冰冷河水,又看了看那艘似乎隨時會散架的小舟。她知道,踏上那艘船,就意味著將自己完全置於冥界的規則之下,再無退路。
她深吸一口氣——儘管這裡並無空氣——毅然邁出了腳步。
當她虛幻的“腳”觸及冥河河水的瞬間——
轟!!!
無法想象的衝擊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識!
那不再是單一的靈魂低語或情緒侵蝕,而是億萬個生命的全部記憶、全部情感、全部的人生!喜悅如同熾陽爆炸,悲傷如同深淵吞噬,愛戀如同蜜糖窒息,憤怒如同烈焰焚身…無數矛盾的、極致的體驗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看到了塔裡克叔叔和艾莉亞阿姨犧牲時的決絕與不舍;看到了星脈山脈中戰死護衛們最後的恐懼與勇氣;看到了千百年來,無數平凡生靈生老病死的每一個細節…
她的自我意識在這信息的狂潮中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瞬間被打得粉碎!她不再是克萊爾·奧布裡,她成了農夫,成了國王,成了母親,成了戰士,成了無數個逝去的“他”和“她”!
“不…我是克萊爾…我要守護…”殘存的意念在瘋狂呐喊,但這呐喊在億萬聲音的合唱中微不可聞。
就在她即將徹底分解,化為冥河又一朵無名的浪花時,擺渡人那古老平靜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再次響起,直接烙印在她意識核心:
“錨定汝心。”“所見非汝,所感非汝。”“經曆之,感受之,然後…放下之。”“安息,即在於此。”
如同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