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磐帶著坐標悄然離去後,影歌並未在原地等待。他如同徹底融入了銀月森林的陰影,以一種超越物理速度的、在暗影位麵間歇穿梭的方式,向著沉影湖的方向疾行。石磐帶來的精確坐標,像一盞黑暗中的孤燈,為他指明了最終的方向,省去了無數徒勞的搜尋。
越是靠近沉影湖區域,周圍的環境就變得越發詭異。生機勃勃的森林景象逐漸褪去,樹木變得扭曲枯槁,枝葉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敗色。光線難以穿透濃密的、仿佛具有實質的霧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冰冷的、帶著腐朽甜膩的氣息。這裡的聲音也被吞噬了,蟲鳴鳥叫徹底消失,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連腳下踩碎枯枝的聲音都顯得異常刺耳。這正是虛空能量長期侵蝕、扭曲現實邊界所留下的痕跡。
影歌的氣息收斂到了極致,他不再是行走,而是如同液體陰影般在扭曲的林木間流動。他的每一步都踏在現實與陰影的縫隙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連最敏銳的森林精魂都難以察覺他的經過。他能感覺到,一股強大而冰冷的意誌籠罩著這片區域,如同一個無形的領域——這正是晚歌的“虛無結界”。
根據坐標指引,他來到了沉影湖畔。湖水漆黑如墨,沒有一絲漣漪,仿佛一塊巨大的、吸收了所有光線的黑曜石。湖中心,隱約可見一座被蒼白霧氣籠罩的、布滿嶙峋怪石的小島。那裡,正是虛無氣息最濃鬱的核心。
影歌沒有貿然踏水而過。他潛伏在湖畔一株枯死巨樹的陰影中,那雙銳利的眼眸穿透迷霧,審視著湖心島。他看到了——在島嶼最高處的一塊平滑的黑色巨石上,一個身影背對著他,靜靜地坐在那裡,仿佛與岩石、與霧氣、與整個死寂的湖泊融為一體。
那身影穿著簡單的黑色貼身衣物,與影歌的裝束有幾分相似,卻更顯出一種融入虛無的縹緲感。他銀白色的長發披散著,在靜止的空氣中紋絲不動。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僅憑一個背影,影歌也瞬間確認——那就是晚歌。那種獨特的、將自身存在感降至近乎湮滅的境界,是暗夜精靈潛行術的極致,也是晚歌自幼便展現出的、連影歌都自愧不如的天賦。
影歌沒有立刻行動。他如同最耐心的獵手,調整呼吸,將自身的存在進一步稀釋,幾乎化為湖畔陰影的一部分。他在觀察,尋找著結界最細微的波動,尋找著晚歌可能留下的任何一絲破綻。同時,一股深沉而複雜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湧——是刻骨的仇恨,是對奧布裡遇害的憤怒,但同時也有一絲無法完全磨滅的、對於逝去手足之情的悲慟。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湖心島上的身影,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一個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仿佛直接在影歌的心底響起,穿透了空間的阻隔,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響:
“你來了,影歌。”
晚歌沒有回頭,但他顯然早已察覺了影歌的到來。在這片被他主宰的虛無領域中,任何外來的擾動,都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石子。
影歌知道潛行已無意義。他從陰影中緩緩顯出身形,站在湖畔,與湖心島上的晚歌隔水相望。他的目光冰冷如鐵,緊緊鎖定著那個背影。
“為什麼?”影歌的聲音沙啞,打破了周圍的死寂,每一個字都像冰棱墜地。
晚歌終於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與影歌有幾分相似,卻更加蒼白,毫無血色。一雙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情感,隻有一片虛無,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他看著影歌,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弧度。
“為什麼?”晚歌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平淡,“因為舊的秩序已然腐朽,奧布裡……他不過是維係那腐朽框架的一根脆弱支柱。我加速了其崩塌的過程。”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扭曲的邏輯和超然的冷漠,仿佛他談論的不是一場謀殺,而是一次必要的手術。
“他守護了無數人!”影歌的拳頭在身側握緊,指節發白。
“守護?”晚歌輕笑一聲,那笑聲在死寂的湖麵上顯得格外刺耳,“不過是延緩終末的到來。唯有徹底的虛無,才能洗刷這個世界的汙穢,迎來真正的新生。我行走於虛空,見證了真理。而你們,仍沉溺於可笑的羈絆與責任之中。”
他站起身,身影在蒼白霧氣中若隱若現,周身開始彌漫出更加濃鬱的、令人心悸的虛無氣息。
“看來,你選擇了站在腐朽的一邊,我的……表哥。”
最後的稱呼,帶著一絲嘲諷,徹底斬斷了過往的所有情誼。
影歌不再言語。所有的疑問、悲憤,在此刻都化為了最純粹的殺意。他知道,言語無法喚醒一個主動擁抱虛無的靈魂。唯有刀刃,才能終結這場由背叛引發的悲劇。
他緩緩抽出了腰間的雙刃——那對伴隨著他無數次潛入陰影、守護光明的利刃。刃身在死寂的湖光中,反射不出任何光亮,仿佛也被周圍的虛無所侵蝕。
湖心島上,晚歌的身影也漸漸模糊,仿佛要徹底融入周圍的霧氣與黑暗之中。一場兄弟之間、理念之間、陰影與虛無之間的最終對決,在這片被遺忘的湖心,一觸即發。
諾拉的日記結尾:
“心裡沉得像灌了鉛。
石磐叔叔帶回了消息……影歌老師在沉影湖找到了晚歌。他們見麵了。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一定是很難過很難過的話。晚歌竟然覺得奧布裡爺爺是‘腐朽’的,他殺人是為了所謂的‘新生’……太可怕了。
影歌老師一定心痛極了。麵對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弟,卻要兵刃相向。
沉影湖,聽起來就是個又黑又冷的地方。他們就在那樣的地方對峙著。
接下來的戰鬥……我不敢想。希望影歌老師平安。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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