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望不到邊際的鉑金色骸骨墳場終被甩在身後,仿佛跨越了某個古老而寂靜的死亡國度邊界。然而前路並未因此平坦或安全。林薔薇穿行於一條更加狹窄、扭曲的通道,如巨獸體內痙攣收縮的腸道。四周壁膜不複平滑,布滿粗大如巨樹根須、卻不停搏動的能量管道,它們如裸露的神經束,閃爍著不穩定的幽藍與慘綠光芒,將詭異光影投在嶙峋突兀、泛著不祥金屬幽光的生物機械結構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臭氧、金屬鏽蝕的腥氣,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屬於活體能量的躁動。
她並非孤身一人。
十二具燃著幽藍魂火的鉑金骸骨,如從古老墓穴中爬出、被強行賦予臨時使命的衛士,沉默而精準地簇擁在她周圍。它們是她在死亡之海中憑微弱感應喚醒的、相對最“完整”的殘存者。此刻,它們正毫無保留地執行她通過玄妙而脆弱的精神連接下達的唯一指令——開路。它們是探路的卒子,是消耗品,是她在這絕境中延伸出去的、冰冷的觸角。
最前方一具骸骨邁著關節摩擦發出細微“哢噠”聲的僵硬步伐,忠實地踏入一片看似與周圍無異的暗色地麵。就在其骨足落下的瞬間——
“噗嗤!”
那塊地麵猛地如活物般向內翻卷、塌陷,露出下方一個不斷冒泡的坑穴,裡麵沸騰著粘稠的、散發刺鼻惡臭與強腐蝕性蒸汽的暗綠色液體!骸骨下半身瞬間沉入其中,鉑金骨骼與恐怖液體接觸,立刻爆發出劇烈的“滋滋”聲響,表麵光華迅速黯淡,染上一層汙濁焦黑,幽藍魂火如被狂風吹襲的燭火,劇烈搖曳、收縮,眼看就要徹底熄滅。
林薔薇的心臟猛地一縮,如被無形之手攥緊。她立刻通過那根無形的精神絲線,強行壓下骸骨本能的無謂掙紮指令,同時驅使緊隨其後的另外兩具骸骨,以略顯笨拙卻有效的姿態,緊貼通道邊緣,繞開了那片散發死亡氣息的陷阱區域。
幾乎同一時間,另一側——
“嗖——啪!”
一根從上方壁膜垂落、看似靜止、覆蓋暗沉金屬鱗片的觸須,如蟄伏的毒蛇,在另一具負責側翼警戒的骸骨經過其下方時,猛地彈射而出!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黑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沉重的金屬鞭子,狠狠抽打在骸骨胸椎部位!
“哢嚓——嘣!”
清脆的碎裂聲與沉悶的斷裂聲幾乎同時響起。那具骸骨被攔腰抽斷,上半身打著扭曲的旋兒飛撞在對麵牆壁上,瞬間四分五裂,鉑金骨片四散飛濺,魂火如被掐滅的火星般驟然消失。下半身在慣性作用下兀自向前踉蹌幾步,骨架結構才徹底散開,嘩啦一聲癱倒在地,化為一堆無聲的金屬枯骨。
每一具骸骨的損失,都如一根無形的、連接她精神本源的絲線被強行扯斷、崩散。她能模糊地“感覺”到它們“存在”的痕跡從感知網絡中徹底消失,那種空洞感並不帶來劇痛,卻如持續不斷的小刀割肉,一絲一絲地、頑固地消耗著她本就不充裕的精力與集中力。
推進,在持續付出代價的過程中,緩慢而堅定地進行。每一步前進,都踏在骸骨鋪就的、沉默的犧牲之上。
而來自環境的侵蝕,也從未有片刻停歇。空氣中濃鬱得幾乎化不開的起源之井能量,無孔不入地鑽入她的每個毛孔,侵蝕著她的血肉與意誌。左臂的異樣感尤為強烈,那暗紅如乾涸血液與鉑金色澤交織的鏽蝕紋路,仿佛擁有了獨立的、邪惡的生命,在皮膚之下不安分地微微脈動、擴張,帶來一種介於麻癢、刺痛與灼燒之間的、令人幾欲瘋狂的複合感覺。她甚至能清晰地“內視”到,皮膚下那些結晶化的脈絡,正如貪婪的藤蔓,試圖越過肩頸界限,向她的軀乾、向心臟所在區域,悄悄地、卻又堅定不移地蔓延。她必須分出一部分寶貴的心神與體內那兩股難以調和、彼此衝突的力量——暴戾的鏽蝕與冰冷的藍血——去構築防線,抵抗、延緩這來自內在的、不斷加速的“刑期”。
操控骸骨,消耗著她如風中殘燭般的精神力。
抵抗侵蝕,消耗著她早已透支的體力與搖搖欲墜的意誌。
雙重的、疊加的疲憊,如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她意識的堤岸。她的呼吸變得粗重而短促,額角與鬢邊滲出的不再是清澈汗水,而是帶著細微尖銳結晶顆粒的、粘稠而冰涼的液體,順臉頰滑落,帶來不適的癢意。視線偶爾會出現瞬間的模糊與重影,耳邊那起源之井永恒的、低沉的嗡鳴,似乎也變得更加嘈雜、更具侵略性,其中開始混雜進一些意義不明的、仿佛來自遙遠彼方或深邃過去的破碎低語與呢喃,誘惑著,威脅著,嘲笑著。
她緊緊握著右手中那朵鏽跡斑斑的金屬蓮花,顧夜寒最後塞給她的信物。那從蓮心傳來的、微弱卻始終不曾熄滅的暖意,是她此刻在冰冷與絕望的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精神慰藉與定位自身的錨點。她抬起沉重的左臂,指向通道前方一個更加昏暗、能量波動如暴風漩渦般紊亂不堪的岔路口。無需言語,三具骸骨立刻如接收到最清晰指令的獵犬,邁著僵硬卻異常迅速的步伐,毫不猶豫地沒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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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覺到,前方……有什麼在呼喚。
那呼喚,不再如之前能清晰區分為母親林星月痛苦的個人哀求和聖殿之蛇那冰冷的、非人的意誌。而是變得……更加混沌,更加原始,更加具有一種直達靈魂深處的誘惑力。它仿佛直接作用於她極度疲憊、渴望解脫的靈魂核心,模糊地許諾著永恒的安眠與休息,許諾著揭示所有謎團的終極答案,許諾著……終結眼前這一切痛苦的、一了百了的解脫。
在這身心俱疲、內外交困、幾乎到達極限的狀態下,那呼喚的聲音,似乎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更具穿透力,也更加……難以抗拒。
她用力甩了甩如灌鉛般沉重的頭顱,試圖驅散那如甜美毒藥般侵蝕意誌的低語,將幾乎渙散的注意力,重新強行聚焦於操控剩餘骸骨、以及感知前路可能存在的致命陷阱上。
但一絲冰冷的、帶著恐懼的疑慮種子,已在她那被疲憊與痛苦啃噬得千瘡百孔的意識土壤中,悄然種下,並開始汲取絕望的養分:
這呼喚……究竟是引領她走向最終真相與救贖的燈塔?還是將她拖入萬劫不複、徹底毀滅的……甜美陷阱?
她不知答案。
她隻能更用力地握緊手中那朵冰冷的鏽蓮,依靠那一點微弱的暖意,指揮身邊數量不斷減少的、沉默的骸骨軍團,在這危機四伏、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的井底深淵中,繼續向著那未知的、不斷發出誘惑與威脅的呼喚之源,艱難地、一步一個血印地跋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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