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碼頭那條逼仄潮濕的小巷踉蹌逃出，沐兮的心跳許久未能平複。江予哲那雙仿佛能洞穿迷霧的眼睛、那句關於“星槎名錄”的警告、以及最後關頭那幾個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所有畫麵在她腦中交織盤旋，讓她脊背發涼。
她不能回公寓。張彥鈞派去的眼線必然會將她的行蹤上報，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何獨自跑去那個偏僻的碼頭。
她需要找一個地方理清思緒，更需要找一個或許知情，且她潛意識裡仍殘存一絲信任的人。
沈知意。
這個念頭冒出來，帶著一種複雜的情感牽扯。他是她的知意哥哥，是記憶中永遠溫柔守護的存在。
即便現在局勢詭譎，她內心深處仍有一個角落不願意相信他會徹底傷害她。
或許，他隻是被蒙蔽？或許，他能提供一些線索，而不自知？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試探。周複明和江予哲都提到了兩年前的碼頭事件，那麼當時與沐家關係密切、幾乎參與所有核心生意的沈知意，怎麼可能一無所知？
她刻意繞了幾條街，確認無人跟蹤後，才叫了輛黃包車，報出了沈知意私宅的地址。
那處位於法租界邊緣的小洋樓，是她年少時常去的地方，熟悉得如同第二個家。
來開門的是沈家的老傭人吳媽，見到她，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沐小姐？快請進，少爺在書房呢。您好久沒來了！”
這份不摻雜質的歡迎，讓沐兮冰冷的心稍稍回暖了些許。
她穿過熟悉的小花園，走向書房。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
沈知意正背對著門口，站在書桌前潑墨揮毫。他穿著家常的淺色羊絨衫，身姿舒展，側臉在台燈的光暈下顯得柔和而專注。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他常用的雪鬆香氛，寧靜而安逸，與外麵那個危機四伏的世界截然不同。
聽到動靜，他回過頭。看到是沐兮，他眼中瞬間迸發出毫不掩飾的驚喜，隨即那驚喜又化為濃濃的擔憂。他立刻放下筆，快步迎了上來。
“兮兮？你怎麼來了？臉色怎麼這麼白？手也這麼涼”
他極其自然地握住她的雙手，溫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涼的指尖，眉頭緊蹙，語氣裡充滿了真切的焦急和心疼。
“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張彥鈞他”
“沒有”
沐兮下意識地抽回手，卻又在他瞬間黯淡下去的目光中感到一絲愧疚。她垂下眼睫，聲音低低的。
“我就是心裡有點亂，想找個地方靜靜”
沈知意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隻是體貼地攬過她的肩，將她帶到壁爐旁的沙發上坐下。
“吳媽，煮杯熱可可來，多加奶”
他揚聲吩咐道，隨後在她身邊坐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目光溫柔地籠罩著她。
“好，那就不說話，靜靜坐一會兒”
爐火劈啪作響，溫暖的氣息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熱可可很快送來，香甜的氣息彌漫開來。沈知意隻是安靜地陪著她，偶爾用擔憂的目光看她一眼，並不催促。
這份沉默的包容和熟悉的溫暖，幾乎要讓沐兮築起的心防瓦解。她捧著溫熱的杯子，指尖慢慢回暖。
“知意哥哥”
“我最近總是夢到父親”
她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故意流露出脆弱。
沈知意的目光立刻柔軟得像一汪春水，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是一個充滿安撫意味的動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彆太逼自己，兮兮”
“我夢到他在火裡，好像想跟我說什麼，但我聽不清”
她抬起眼，眼眶微紅，試探地望向他。
“我總忍不住去想，沐家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之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我們都不知道的事？”
沈知意歎息一聲，將她輕輕攬入懷中，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這是一個極其親昵的、超越普通兄妹界限的擁抱，他的下頜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呼吸拂過她的耳廓。
“彆想了，兮兮。那些都過去了”
“沐先生的事，誰都想不到。那是時代的悲劇，是惡人的陰謀”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們能提前預知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催眠般的力量。
他完美地避開了“是否發生過什麼事”的具體問題，而是將原因歸結為宏大的、模糊的“時代”和“惡人”，同時給予情感上的安慰。
沐兮靠在他懷裡，身體微微僵硬。他的懷抱溫暖熟悉，氣息也是她記憶中的味道，可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她稍稍退開一些，仰起臉看他，眼神純真又帶著執著：“真的沒有任何征兆嗎？比如家裡以前的生意，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或者出過什麼意外？”
“我記得好像聽誰模糊地提過，碼頭上是不是出過什麼事？”
她終於小心翼翼地將“碼頭”兩個字拋了出來，心臟在胸腔裡緊張地跳動，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沈知意的每一絲細微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