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後的空氣帶著清冽的草木氣息。沐兮由周家的黑色轎車送回霞飛路公寓。
她麵容倦怠,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應對張彥鈞手下詢問時,隻輕描淡寫提及昨夜雨勢過大,承蒙周先生關照暫避,言辭謹慎,滴水不漏。
她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和略顯蒼白的臉色,恰到好處地詮釋了一個受驚後強作鎮定的孤女形象。
然而,幾乎在她踏入公寓的同時,一些經過巧妙修飾的消息,已如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上海灘特定的圈層裡漾開了層層漣漪。
流言並未大肆聲張,卻精準地流淌在每一個需要它抵達的角落,暗示著沐家孤女與儒商周複明之間,那個暴雨之夜可能發生的、不足為外人道的親近。
這些話語如同長了翅膀,悄無聲息地飛入各大公館、銀行辦公室和領事館的休息室,在紳士淑女的竊竊私語中,被反複咀嚼、玩味。
張公館,書房
副官將一份簡短的報告置於寬大的紅木書桌上,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出。
張彥鈞的目光冷冽地掃過紙麵,室內溫度仿佛驟然下降。他那握著報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隱現,如同蟄伏的虯龍。
空氣凝滯得可怕,副官甚至能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聲在耳膜間鼓噪。
良久,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真切的冷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
“周複明…”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如同咀嚼著一塊冰冷的鐵,“倒是會挑時候獻殷勤”
他的聲音異常平穩,甚至帶著一絲輕蔑的嘲弄,但眼底深處翻湧的,是冰封之下岩漿般的暴戾與占有欲。
沐兮是他棋盤上最關鍵的一子,是他勢在必得的戰利品,更是他絕不容他人染指的禁臠。
周複明此舉,無論出於拉攏、試探還是彆的齷齪心思,都已赤裸裸地越界,是在公然挑釁他的權威,觸碰他絕不容侵犯的禁區。
“加派兩隊最得力的人手,布在周府外圍”
他語氣淡漠,如同在部署一次最尋常的軍事偵察,但每一個字都透著森然寒意。
“我要知道他每日見了誰,說了什麼,一字不落”
“至於她”
他頓了頓,敲擊桌麵的手指倏然停下,發出清脆的一響,如同終審的槌音。
“看緊點。沒有我的手令,不準她再見任何外人,一隻蒼蠅也不準飛進去”
這不是簡單的囚禁,而是更絕對、更密不透風的掌控。他不需要對一個女人發脾氣,他隻需要用行動讓所有人明白,在這上海灘,誰才是製定規則、並且有絕對實力執行規則的人。
副官心頭一凜,深知這道命令背後的分量,躬身應諾,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沈氏企業,辦公室
沈知意站在整麵明淨的玻璃窗前,麵無表情地俯瞰著腳下這座繁華而冰冷的城市。晨曦為樓宇鍍上金邊,卻照不進他此刻幽深的眼底。
他聽著心腹低聲而迅速的彙報,臉上那抹慣常的、溫潤如玉的笑意絲毫未變,隻是眸色一點點沉靜下去,最終凝成兩點深不見底的寒冰,銳利得能刺穿人心。
他抬起手,輕輕摩挲著無名指上一枚素淨的銀戒,動作舒緩得近乎詭異。
“周複明…”
他輕聲自語,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有禮,仿佛真的在念叨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果然是憐香惜玉,體貼入微”
然而,寬敞奢華的辦公室內氣壓卻無端驟然降低,站在一旁的心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後背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清晰地感覺到,先生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冰冷刺骨的怒意,幾乎要將空氣凍結。
沈知意眼前閃過沐兮纖細脆弱的脖頸,想起那夜露台上被張彥鈞留下的、刺目的紅痕,如今,她竟在那個人的府邸留宿整夜!
一種被玷汙、被掠奪、被侵犯所有物的冰冷怒意,混合著那股早已深入骨髓的病態占有欲,在他精心構築的溫柔麵具下劇烈翻騰、咆哮,幾乎要衝破束縛。
他緩緩轉過身,笑容依舊和煦如春風,眼神卻冰冷銳利如手術刀。
“去查”
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周先生近來與日本領事館的岩井先生會麵似乎頗為頻繁”
“我要知道他們會談的所有內容,一點細節都不要漏掉”
“包括參與人員、談話地點、甚至上了什麼茶點”
他要用他的方式,用他最擅長的手段,讓那個不知分寸、妄圖覬覦他珍寶的“長者”,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心腹深知這話的分量,立刻領命而去。
彙豐銀行,經理辦公室
孫應洋放下手中那份散發著油墨清香的英文《金融時報》,聽完秘書貼近耳語的簡短彙報,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