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兮的手指懸在琴鍵之上,那顆黑色的“車”棋子冰冷地硌著她的指尖。
她迎著張彥鈞那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目光,強迫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顫抖,繼續沿著那危險的思路說下去。
“聲東擊西……甚至,禍水東引。”
她重複了一遍,清晰地將這幾個字釘入凝滯的空氣裡。
“既然已經激怒了‘王’,最好的辦法不是躲藏,而是製造一個更大的、更吸引火力的目標。”
她的指尖輕輕點著那顆代表“車”的棋子:“碼頭出事,內部必然清查。如果我是那隻老鼠,我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在另一個看似無關緊要卻同樣敏感的地方——比如,城內的某處倉庫,或者甚至……某家報社,再製造一場混亂。將‘王’的注意力徹底引開。”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張彥鈞的反應。他依舊撐著鋼琴,身體前傾,形成巨大的壓迫感,但眼底那狂暴的風雪似乎凝滯了一瞬,像是在高速運轉,評估著她的話。
“混亂?”他聲音低沉,帶著審視。
“比如,一場不大不小的火災,燒掉一些看似普通、實則可能與某些微妙人物有關的貨物;或者,向某家素有影響力的報社‘匿名’投遞一份半真半假的材料,指控清查行動中的某位實權人物濫用職權、中飽私囊……”
沐兮的聲音越來越穩,她逐漸沉浸在這種危險的智力博弈中,仿佛自己真的化身為那個陰險的對手,“總之,要讓水變得更渾,讓怒火轉移方向,讓內部的猜忌鏈不斷延長。這樣,真正的漏洞和那隻老鼠,才能有機會喘息,甚至……趁機做更多事。”
她說完,微微喘了口氣,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跳動。她不知道自己這番大膽的推測是否觸碰了禁區,或者……過於接近了某種真相。
張彥鈞沒有說話。他死死地盯著她,又像是透過她看著棋盤上無形的廝殺。他撐在鋼琴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突然,他猛地直起身,一把抓過那顆被沐兮放在“聲東”位置的“車”棋子,緊緊攥在手心,玉石堅硬的棱角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
“報社……倉庫……”
他喃喃自語,眼神銳利如刀,快速掃過虛空,仿佛那裡正展開一幅上海的詳細地圖。
“劉旅長……李處長……”
他吐出幾個名字,語氣冰冷。
沐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似乎……猜對了方向?甚至可能無意中點出了某個關鍵?
他猛地轉頭,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臉上,那裡麵翻滾著極其複雜的東西:震驚、審視、殺意,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仿佛獵人終於發現了狡猾獵物的蹤跡。
“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
他問,聲音沙啞,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沐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慌亂,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甚至帶點自嘲:“少帥忘了?我是沐家的女兒。家父在世時,書房裡時常有各方人物來往。他們談論局勢、博弈、算計……我雖不能完全聽懂,但聽得多了,總記得一些……手段。”
她將一切推給已逝的父親和過往的耳濡目染,這是最安全也最合理的解釋。
張彥鈞盯著她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那目光仿佛要將她從裡到外徹底剖析一遍。
然後,他忽然極其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笑聲裡沒有任何溫度,隻有冰冷的殺伐之氣。
“好,很好。”
他連說兩個好字,鬆開了攥緊的棋子,任由它掉落在琴鍵上,發出叮咚一聲脆響。
“他倒是生了個好女兒。”
他不再看她,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聲音斬釘截鐵地命令候在外麵的副官:“立刻!讓情報處三科的人,給我盯死《滬上新聞報》和城南三號倉庫!所有進出人員,所有往來信件,一律嚴查!再有,秘密控製劉明德旅長的副官王琨,單獨關押,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
“是!”副官的聲音帶著驚疑,卻毫不猶豫地執行。
腳步聲迅速遠去。
小客廳裡,隻剩下沐兮一人,對著滿鋼琴散落的黑色棋子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冰冷與殺意。
她緩緩地、脫力般地靠在了鋼琴上,後背驚出一層冷汗。冰涼的琴鍵貼著她的肌膚,讓她微微戰栗。
她剛才……做了什麼?
她似乎無意中,用一番話,將某些人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那個王琨副官,恐怕凶多吉少。而《滬上新聞報》和那個倉庫,也即將迎來滅頂之災。
這就是權力嗎?一句話,便可定人生死,攪動風雲。
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有利用智慧影響局麵的隱秘快感,有接觸到核心機密的驚險,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對這個亂世殘忍規則的清醒認知。
張彥鈞剛才看她的最後那一眼,充滿了探究和一種……更深的占有欲。他發現了她不僅僅是花瓶的價值,這究竟是好事,還是更大的危險?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下來,悶雷聲隱隱從遠方滾過。
山雨欲來風滿樓。
沐兮伸出手,輕輕拂開琴鍵上的棋子。黑白分明的琴鍵,如同這無法分辨黑白的世界。
而她,剛剛在這琴鍵上,彈奏了一曲無聲卻驚心動魄的、染血的序曲。
她不知道這曲子的終章會是什麼。
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更深地陷入了張彥鈞的世界,也離沐家滅門的真相,或許更近了一步。
代價是,她的手上,也仿佛沾上了無形的血汙。
雷聲漸近,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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