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與張彥鈞一番近乎攤牌的對話後，沐兮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意識到，一味的柔順、被動應對，或許能暫時保全自身，卻也可能讓周複明和沈知意逐漸失去興趣，或者更糟糕，讓他們看穿她的恐懼與底線。
她需要變得更不可預測，更像一潭看似清澈見底、實則深不可測的水，讓窺探者暈眩，讓垂釣者無從下鉤。
於是，當沈知意再次帶著新奇的西洋點心上門時，沐兮的反應與以往截然不同。
她沒有像過去那樣低眉順眼地客氣道謝，而是看著那製作精巧、綴著鮮奶油和草莓的蛋糕，眼睛微微亮起，帶著一絲符合她年齡的好奇與雀躍：“這就是法租界新開那家西點房的作品嗎？我聽悅如提起過，說是很難買到的。”
她甚至主動拿起小銀叉，小心地切下一小塊，送入口中，細細品味，然後抬起頭，對沈知意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帶著些許嬌憨的讚歎笑容：“真好吃！甜而不膩，沈先生果然會挑東西。”
沈知意準備了一肚子的溫言軟語和關懷備至，瞬間被這個猝不及防的、鮮活靈動的笑容堵在了喉嚨裡。
他見過她清冷的樣子，悲傷的樣子，順從的樣子，甚至帶著尖刺的樣子，卻從未見過她如此……生動而毫無防備的模樣。就像冰雪初融，乍泄的春光，帶著一種驚人的吸引力。
他怔了一瞬，心底某個角落像是被極輕地撓了一下，一種陌生的、酥麻的悸動悄然蔓延。
他慣常的完美笑容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真實的裂紋，語氣也不自覺地放得更柔：“你喜歡就好。下次……我再給你帶彆的口味。”
“真的嗎？那先謝謝沈先生了！”
沐兮笑得眉眼彎彎，仿佛完全沉浸於點心的美味中，忽略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癡迷與勢在必得。
她甚至主動聊起了鄭悅如跟她說的西點房趣聞，言語間帶著少女般的輕快，巧妙地避開了任何可能涉及敏感話題的雷區。
沈知意看著她侃侃而談、神采飛揚的樣子，竟一時忘了最初的目的，隻是專注地聽著，偶爾附和幾句，目光幾乎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這樣的沐兮，比他記憶中那個需要小心嗬護的瓷娃娃，比現在這個總是帶著疏離感的清冷美人，更加鮮活，更加……令人想要占有。
直到他離開時，心底那份詭異的悸動仍未完全平複，甚至衝淡了幾分因張彥鈞而產生的挫敗感。
他開始覺得，或許……他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讓她心甘情願地走向自己。
次日，周複明來訪時，沐兮再次故技重施。
周複明今日帶來的是一盆造型奇特的東瀛盆景，說是“能靜心凝神”。
若在以往，沐兮大概隻會客氣地道謝，然後便將其擱置一旁。
但今天，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她圍著那盆盆景仔細觀看，甚至俯下身，輕輕觸摸那蒼勁的枝乾和翠綠的苔蘚，眼中充滿了求知欲：“周叔叔，這盆景的修剪手法好奇特，似乎暗合某種自然之道？我曾在父親的書房裡見過類似的記載，卻總不得其法。”
她主動將話題引向了一個安全且能展示她學識的領域，同時又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了對周複明“博學”的欽佩。
周複明果然被勾起了興趣。他擅長的就是這種迂回的、充滿文化底蘊的交流方式。
他欣然為沐兮講解起盆景的流派、修剪技巧和其中蘊含的禪意，語氣溫和，引經據典。
沐兮聽得極其認真，不時提出一兩個切中要害的問題，顯示出她並非附庸風雅，而是真正有所了解且善於思考。
她甚至能就某個細節，引用一句生僻的古詩與之呼應。
周複明看著眼前這個時而凝神傾聽、時而侃侃而談的女子，她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神情專注而迷人。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小心翼翼引導、施舍同情的孤女，而是一個能與他進行精神層麵交流的、極具魅力的女性。
一種久違的、類似於棋逢對手般的欣賞，混合著一種男人對聰明美貌女子本能的傾慕，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發現自己很享受這種交流，享受她投來的、帶著些許依賴和崇拜的目光哪怕是假象）。
這讓他感覺自己不僅僅是來試探和利用，更像是一位真正的、受人尊敬的導師和……潛在的保護者。
“沐兮啊，”
他忍不住感歎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與慨歎，“你若為男子，必是經世之才。可惜了……”
沐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光，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女子為何就不能有經世之才？呂後、武則天、乃至本朝的慈禧太後，不也曾掌控天下？隻是時代不同，方式各異罷了。”
她這話，既回應了周複明的感慨，又隱隱透露出不甘於人下的心誌，恰到好處地撩撥著周複明那“慧眼識珠”、“扶持潛龍”的心思。
周複明果然眸光一閃，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深邃難測，那其中審視與算計依舊，卻無疑又多添了幾分真正的興趣與重視。
他忽然覺得，這顆棋子，或許比他想象中，更有價值，也……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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