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靡靡,一連數日不曾停歇,將上海灘浸染得一片濕漉灰暗。這種天氣,連暗探與追殺似乎都懶怠了幾分,正是秘密會麵的好時機。
沐兮撐著一把素色油紙傘,按照秦霜留下的極其隱晦的密碼訊息,拐入法租界邊緣一條不起眼的、以裱畫店和舊書店為主的小弄堂。
空氣裡混雜著漿糊、陳舊紙張和雨水的味道。她在一家掛著“博古齋”招牌、門麵狹小的舊書店前停下,收起傘,推門而入。
門楣上的銅鈴發出喑啞的輕響。
店內光線昏暗,四壁皆是頂到天花板的舊書架,空氣中浮動著千年塵埃的氣息。一個戴著老花鏡的店主伏在櫃台後,正就著一盞綠罩台燈修補一本線裝書,頭也未抬。
沐兮徑直走向最裡側一排標著“金石拓片”的書架,目光掃過那些落滿灰塵的卷軸。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並未觸碰那些拓片,而是極快地在書架側麵一處不起眼的木紋節疤上,按照特定節奏輕輕叩擊了幾下。
片刻沉寂後,書架後方傳來極輕微的機械滑動聲。一整排書架竟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半尺,露出後麵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暗門。
沐兮閃身而入,書架在她身後緩緩合攏,嚴絲合縫。
門後是一間極小卻異常潔淨的密室。四壁無窗,僅靠一盞蓄電池供電的小台燈照明。
牆上貼滿了寫滿各種密碼符號和數字的紙張,桌上散落著幾本厚重的密碼學典籍、幾套精密的密碼輪盤、算尺,以及一台小巧的德製恩尼格密碼機模型。
秦霜就坐在桌前。
她依舊穿著一身毫無裝飾的黑色旗袍,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露出清晰而冷峻的側臉線條。
台燈的光暈勾勒出她專注的神情,她正對著一份電文底稿和一張寫滿複雜代換密碼的草紙凝神思索,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敲,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聽到沐兮進來,她並未立刻抬頭,而是迅速將桌上一份文件用空白紙張蓋住,這才轉過來。
她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般的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常,深處藏著一絲難以消弭的疲憊與警覺。
“沐小姐。”
她起身,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情緒波動,“外麵乾淨?”
“乾淨。”
沐兮點頭,目光掃過這間堪稱專業的密碼工作間,心中對秦霜的能力有了更深的認識。這絕非普通情報人員所能具備的素養。
“坐。”
秦霜言簡意賅,拉過另一把椅子。她自己則重新坐下,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個戒備而又準備深入交談的姿態。
沐兮沒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題,將周複明那日的試探,以及自己關於“諦聽”和家族產業被吞並的發現,用儘可能簡潔清晰的語言告知了秦霜。
她隱去了張彥鈞那夜異常的反應,隻強調了壓力的來源和方向的模糊。
秦霜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在聽到“諦聽”這個代號時,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待沐兮說完,密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被無限削弱了的雨聲。
“76號也在找他。”
秦霜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或者說,‘菊先生’那邊,通過76號的某些人,一直在試圖清理‘諦聽’可能留下的痕跡。”
沐兮心中一凜:“清理?為什麼?他不是為他們提供情報的功臣嗎?”
“功臣?”
秦霜的嘴角勾起一絲極冷的、近乎嘲諷的弧度,“在黑暗世界裡,知道太多秘密的‘功臣’,往往死得最快。‘諦聽’提供的服務或許終止了,但他知道的東西,足以讓很多人寢食難安。尤其是,當某些交易和勾結,需要被徹底抹去的時候。”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那些密碼工具上,眼神變得幽深:“我這段時間,借助鄭記者的一些渠道,一直在嘗試破譯幾份從76號內部流出的、加密等級極高的往來電文碎片。進展緩慢,但並非全無收獲。”
她拿起那張剛才被蓋住的紙,遞給沐兮。上麵並非電文原文,而是秦霜破譯後整理出的關鍵詞和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