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耳根微紅,卻仍端著兄長架勢:願賭服輸。隻是取書時需得親力親為,一次隻許搬三卷。
劉修聽罷,臉色驟然凝固。
漢室官學體係設有五經十四博士,細分如下:《易經》四派,《尚書》《詩經》各三派,《儀禮》兩派,《公羊春秋》兩派,合計十四家。
通覽這十四部典籍原典倒非難事,然漢代經學之繁難,在於各地今古文經學派對這些經典的詮釋注疏浩如煙海。某些經典的注疏文字竟能多達百萬字之巨,堪比後世連載的網絡文學作品。
然則網絡小說數百萬字乃鍵盤敲擊而成。而為經籍作注者,確是執刀筆於竹帛,以隸書一筆一畫銘刻而成。此等治學毅力,令人歎服!試問今人,何人敢嘗試日更萬字的手寫網絡小說?
劉琮所珍藏的曰若稽古四字批注,出自秦延君之手,竟達三萬字之巨。以三萬字闡釋四字,此類注疏在各學派中屢見不鮮,曆經百年積澱……致使許多漢代儒生,自童蒙始習經典,往往皓首窮經,方能粗通經義。
三萬字的竹簡批注,至少需裝滿整隻竹筐……劉琮命劉修自行搬運,且須一次運完,分明存心刁難。
劉修急怒道:二兄怎這般耍賴?實乃言而無信!
劉琮淡然道:你我先前未作約定,算不得失信。
長兄,您評評理!劉修轉向許衡求助。
許衡輕歎:你二人的紛爭,我豈能裁決?若心有不平,不妨尋處僻靜之地比武決勝。
劉修聞言精神振奮:長兄所言極是!二兄,口舌之爭無益,不如按長兄提議,找個清靜處較量拳腳。
劉琮武藝遠遜劉修,聞言旋即移步,竟欲躲至許衡身後,低聲道:經學門下,儒雅之士,豈可動武?
劉修笑吟吟道:不動武也罷,二兄須將竹簡交予我!
見劉琮躊躇望向許衡,許衡輕拍其肩道:仲璜,大丈夫當拿得起放得下,賭約既立,當守信履約。
得許衡說項,劉琮方允諾劉修取閱經卷。
劉琮麵帶不悅,許衡見狀溫言相勸:二位賢弟莫急,為兄即將代父親整理蔡邕先生的兩萬餘卷藏書,屆時帶你們同去觀看。若有心儀典籍,命人另行謄寫便可。
劉琮與劉修聞言喜形於色。
多謝長兄!
還是大兄最疼我們!
三人閒談片刻後,許衡前往書房拜見劉表。
劉表早已起身,正在批閱南陽公文。
父親安好。許衡恭敬行禮。
劉表抬眼打量,隻見他麵色蒼白,眼下青黑,眼中隱約泛著血絲。
怎如此疲憊?徹夜未眠?
許衡暗想方才回府,自然整宿未睡......何況那邊也無法安寢。難道還能摟著張方......光是想想便覺不適。
正是,兒臣方才回府......有要事稟告......
劉表擺擺手:不急。
指著身旁臥榻道:先去歇息片刻。
許衡惶恐:此乃父親臥榻......
劉表淡然道:為父的床榻,孩兒有何睡不得?聽話,小憩片刻。
謝父親......
許衡遵命來到榻前,脫鞋側臥,麵朝南牆。
身後傳來劉表翻閱竹簡的沙沙聲......
寧靜祥和之感油然而生。
徹夜未眠的許衡在這般聲響中漸漸闔眼,發出細微鼾聲。
劉表放下手中簡冊。
轉頭凝視許衡,忽然展顏而笑。
那笑容慈祥溫和,滿含舐犢之情。
老者輕緩起身,取來薄被,仔細為許衡蓋好。
晨光透過窗欞灑入書房......
父批閱,子安眠。
滿室皆是令人心暖的溫情。
劉表此刻在書房中批閱文書,眉眼間透著幾分難得的溫情。案幾上堆積如山的竹簡映著窗外的天光,竟顯出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許衡從酣眠中醒來時,日頭已近中天。他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趿拉著布履走到書案前。劉表正執筆批注公文,聽見腳步聲才抬起頭,須發間還沾著幾點墨漬。
睡足了?
劉表取過青瓷雙耳壺,斟滿一觴清水推過去:潤潤喉。許衡盤膝坐在茵席上,接過水觴時瞥見案頭堆積的簡冊,蹙眉道:父親每日都要處理這麼多公務?
最近月餘,光是木牘每日就不下十斤。劉表擱下刻刀,揉了揉發僵的腕骨,多時能有二三十斤。
許衡指節輕叩案麵:可是為安置北邊逃來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