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城黑市,“漏勺巷”。
這名字取得恰如其分,仿佛整個世界殘留的渣滓和汙穢都被傾倒於此,再由這張巨大無比的、鏽跡斑斑的金屬濾網勉強篩過,留下最頑固、最扭曲的殘渣在此沉澱、發酵。空氣中永遠攪拌著數十種令人作嘔的氣味:濃烈刺鼻的劣質機油、能量液泄漏的甜膩焦糊味、金屬深度鏽蝕的酸腐、某種有機質緩慢腐敗的腥臭、還有無數掙紮求生者身上散發的汗臭與絕望的氣息。它們混合成一種具有實質感的濁流,沉甸甸地壓迫著每一個初來者的胸腔。
光線來源複雜而混亂。歪斜閃爍的霓虹招牌拚命散發著“修複義肢”、“回收臟器”、“能量塊管飽”等字樣,色彩豔俗卻無力穿透濃重的油汙煙霧。粗大金屬管道縫隙中不時噴出的高壓蒸汽,瞬間照亮一片區域,旋即留下更深的陰影。牆壁上塗滿了難以理解的符號和幫派標記,濕漉漉的表麵反射著幽光,仿佛某種巨大生物黏膩的腹腔內壁。
蘇沉舟緊跟在金不換身後,每一步都踩在黏膩滑溜的地麵上,發出“噗嘰”的輕微聲響。他的右眼,那隻縈繞著不祥紫毒的眸子,正在不受控製地輕微痙攣。視野邊緣,汙蝕帶來的幻視如同惡毒的水母,不斷浮現又隱沒:旁邊攤位上一個看似無害的金屬寵物突然裂開滿是鋸齒的口器;一個對他露出諂媚笑容的禿頭商人,皮下瞬間閃過青帝盟死衛那蒼白骨甲的紋理;甚至腳下汙濁的積液,也偶爾會幻化成蠕動粘稠的血肉泥潭……
超過55的汙蝕度正在持續剝離他對世界的真實感知,情感變得稀薄,冰冷的惡意和扭曲的幻象無孔不入。他必須耗費巨大的心神,如同在暴風雨中緊握舵盤,才能勉強分辨虛實,壓抑住體內那兩種因外界刺激而愈發躁動的力量——噬血藤的吞噬渴望,冰魄魔杉的森寒戰意。
金不換的狀態同樣糟糕。他臉色蒼白,汗珠不斷從額角滾落,混合著油汙留下肮臟的痕跡。他僅存的機械手緊緊抓著一個破舊的工具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另一條殘破的機械臂則不自然地耷拉著,每一次擺動都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儘可能地縮著脖子,試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目光躲閃,不敢與巷子裡那些形形色色的危險人物對視。
“就…就在前麵,‘老狗’的店。那老家夥脾氣比鏽掉的齒輪還硬,但…但隻要是零件,哪怕是上古星艦的殘片,他多半都能搞到點線索…”金不換的聲音壓得極低,被周圍的嘈雜幾乎完全吞沒,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他或許有辦法搞到高級汙蝕抑製器,或者…關於‘萬藥穀’的舊消息…”
他的話音未落——
那聲尖銳、扭曲、充滿了驚懼與貪婪的尖叫聲如同淬毒的冰錐,驟然刺穿了漏勺巷所有的喧囂!
“番茄醬惡魔!!是他!那個通緝令上的!!”
時間仿佛瞬間凝固。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醉漢的嘟囔聲、工具的敲打聲……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猛地扼住了咽喉。
下一秒,無數道目光——貪婪的、驚懼的、惡毒的、好奇的——從四麵八方如同實質的箭矢般攢射而來,死死釘在蘇沉舟身上。聚焦點尤其在他那異色的雙瞳、以及左臉頰上那已然蔓延至顴骨、仿佛擁有生命般微微蠕動的幽暗藤紋上。
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粘稠得如同沼澤。冰冷的殺意和灼熱的貪欲在沉默中瘋狂滋長、碰撞。
蘇沉舟脊背竄起一股寒意,並非全然源於恐懼,更多是汙蝕度攀升帶來的冰冷警兆和絕對冷靜。右眼的紫毒紋路微微發燙,幻象更加清晰,他甚至“看”到陰影中有半透明的骨獸正在緩緩凝聚形體。他強行壓下體內咆哮欲出的植裝,左眼幽藍魂火冰冷地掃視四周,大腦在百分之一秒內評估著局勢:前後通道正被迅速圍攏的人影堵死,兩側是堅固且可能通電的金屬棚屋,硬闖必然陷入無休止的消耗戰,耗儘力量,暴露所有底牌,甚至可能引來更恐怖的存在。智取?突破口…
金不換嚇得幾乎跳起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就要往蘇沉舟身後躲,卻又因為那巨大的通緝令名號而不敢靠得太近,整個人僵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捆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吱嘎——哐!”
旁邊那扇被巨大鏽蝕齒輪半掩著的、畫著齜牙狗頭招牌的鐵門,猛地向內打開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隻覆蓋著油汙汙皮革、鑲嵌著生鏽金屬義肢、力量奇大的手臂猛地從黑暗中探出,精準無比地一把抓住了蘇沉舟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幾乎將他直接拽離地麵!
同時,那手臂的主人——一個隱藏在門後陰影中的佝僂身影——用破鑼般的嗓子發出一聲暴躁至極的低吼:“兩個惹禍精!滾進來!想害死老子嗎?!”
蘇沉舟反應極快,順勢卸力,沒有抵抗這股拖拽之力。金不換則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跟著擠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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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鐵門在他們身後猛地關上,沉重的落鎖聲響起,瞬間將門外驟然爆發的驚呼、怒吼、武器出鞘的鏗鏘聲以及能量武器充能的微弱嗡鳴,絕大部分隔絕在外。隻有沉重的砸門聲和模糊的叫罵預示著外麵的風暴並未停息。
店內光線比巷子裡更加昏暗,隻有幾盞用廢棄玻璃瓶和不知名生物油脂製成的油燈,散發著昏黃、搖曳且滿是黑煙的光芒。空氣的味道複雜到令人頭皮發麻:濃烈的、陳年的機油味是主調,混合著金屬熔焊後的刺鼻氣味、某種化學藥劑的酸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陳年腐木和乾燥草藥混合的怪誕氣息。這味道濃烈得幾乎具有實體,嗆得人眼睛發酸。
視線所及,無數廢棄零件、不明生物的骨骼或標本、殘缺扭曲的武器、破損的儀器堆滿了每一個角落,從地板一直摞到天花板,隻留下狹窄曲折的通道。許多物品上還沾著暗沉的、可疑的汙漬。這裡不像店鋪,更像是一個偏執狂的、雜亂無章的戰利品墳墓。
拽他們進來的,是一個身材異常佝僂的老者。他滿臉深刻的褶皺如同乾涸河床,一隻眼睛是渾濁的、閃爍著不穩定紅光的機械義眼,另一隻屬於人類的眼睛卻銳利得驚人,此刻正像探照燈一樣上下掃視著蘇沉舟,目光最終死死鎖定在他異色的雙瞳和臉頰的藤紋上。他穿著一件沾滿各種油汙和灼燒痕跡的皮圍裙,身上散發出與這店鋪渾然一體的濃烈氣味。
“老…老狗?”金不換驚魂未定,靠著門板大口喘氣,試探著叫道。
“閉上你的鳥嘴,小金毛!”老狗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用砂紙摩擦生鏽的鐵片,他看都沒看金不換,全部注意力都在蘇沉舟身上,“‘番茄醬惡魔’…嘿,趙無缺那瘋子搞出來的‘完美作品’,居然像條喪家之犬,跑到我這漏勺巷最肮臟的角落裡來了?還帶著…”他的機械義眼紅光微微閃爍,終於瞥了一眼金不換,特彆是其腰間那個特殊製式的零件,“…一個青帝盟後勤部的叛逃小耗子?真是他媽的一出好戲!”
蘇沉舟心中警鈴大作,但麵色沉靜如水。青囊殘片在識海中微微震動,【竊道反製】能力無聲無息地啟動,試圖解析眼前老者的情緒波動和能量軌跡。然而反饋回來的信息卻混亂、龐雜、充滿矛盾,仿佛麵對的不是一個完整的意識,而是一堆強行拚接在一起的廢棄機械、頑固執念和破碎記憶的聚合體。
“我們需要去第七區,找一個倉庫。”蘇沉舟開門見山,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左眼的幽藍魂火在昏暗中穩定燃燒,“你有辦法。”他的語氣是毋庸置疑的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