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檔案局的大樓隻剩下零星幾個窗口還亮著燈,其中一扇,便是舊檔案庫那被灰塵蒙蔽的窗戶。
窗內,林淵站在那排排頂天立地的鐵架前,如同站在一片由時間和秘密構成的森林裡。他手中那份二十年前的【成交確認書】,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楊坤,王浩,城建地產,李曼……這些名字在他腦海中盤旋,最終彙成一張橫跨二十年的巨網。而他,以及陽光孤兒院,隻是這張網上無意間撞破了一個窟窿,即將被蛛網的主人無情絞殺的飛蟲。
憤怒嗎?
不,那點因無辜者受難而起的怒火,早已被他壓縮、鍛造成了比鋼鐵更冷硬的殺意。
他現在麵臨著兩個看似無解的死局。
其一,是楊坤的陽謀。一周之內整理完十年檔案,一座不可能完成的大山,要將他活活壓死、困死在這裡。
其二,是王浩的殺招。三天之內,消防、安監、衛生三座大山壓頂,孤兒院隨時會被查封,孩子們將被驅逐,那塊地將順理成章地被推平。
時間,是套在林淵脖子上的兩根繩索,正在從不同方向同時收緊。
直接拿著這份二十年前的證據去舉報楊坤?林淵想都沒想就否定了這個念頭。一個代理科長,舉報頂頭上司,還是二十年前的舊案?紀委的人隻會當他是瘋了,或是栽贓陷害。楊坤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隻需一個眼神,就能讓無數人把他按死,連骨頭渣都不剩。
他現在,是棋盤上最弱小的一枚棋子,卻妄圖掀翻對方的主帥。硬拚,是找死。
林淵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文件上,【初級明察秋毫】帶來的超強洞察力讓他注意到了一個關鍵點。這份文件,以及那份福利院選址變更的補充說明,簽發人是楊坤,但整個事件的直接受益者,是王浩背後的城建地產。
楊坤是藏在幕後的操盤手,而王浩,是衝在前麵的打手。
對付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最好的辦法,不是衝進草叢裡亂打,而是點燃它旁邊的另一片草,逼它自己現身。
一個大膽至極的計劃,在林淵的腦海中迅速成型。
一箭雙雕。
……
第二天一早,檔案科的眾人哈欠連天地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看到檔案庫的鐵門緊閉著,仿佛一夜未開。
“嘖嘖,這小子不會真在裡麵睡著了吧?”王哥呷了一口熱茶,幸災樂禍地說道。
“我看是精神崩潰了,躲在裡麵哭呢。”另一個同事附和著,引來一陣低低的哄笑。
老劉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那扇門,心裡七上八下的。
就在這時,鐵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淵走了出來,眼眶下帶著一絲淡淡的黑眼圈,但精神卻異常亢奮,那雙眼睛亮得嚇人。他徑直走到王哥麵前,將一張紙條拍在了他的桌上。
“王哥,辛苦再跑一趟。”
王哥低頭一看,紙條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個公司名——【濱海貿易有限公司】。
“這是什麼?”王哥皺起了眉。
“一個二十年前就注銷了的皮包公司。”林淵的語氣不容置疑,“把它所有相關的工商、稅務、銀行流水檔案,都給我找出來。”
王哥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昨天當了一天苦力,今天還來?真把老子當免費勞工使喚了?
“林科長!”他猛地站起來,聲音都拔高了八度,“你到底想乾什麼?楊局讓你整理歸檔,你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找這些陳年舊賬,是想拖著我們所有人跟你一起受罰嗎?”
辦公室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這邊,準備看一場好戲。
林淵沒有動怒,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讓王哥那滿腔的怒火仿佛被瞬間澆滅,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王哥,”林淵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我是在工作,在執行楊局的命令。你如果覺得我的工作方式有問題,可以,現在就去局長辦公室彙報。告訴楊局,我林淵不務正業,在調查二十年前的舊案。”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王哥渾身一哆嗦。
“你去說,看楊局是會表揚你明察秋毫,還是會讓你……也搬進檔案庫,陪我一起‘加班’?”
王哥的臉,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不是傻子。林淵敢這麼說,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查,要麼是瘋了,要麼就是有所依仗。他一個老油條,摻和進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裡乾什麼?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王哥的氣勢瞬間萎了下去,像個被戳破的氣球。
“那就去吧。”林淵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王哥憋屈得臉都快變形了,最後隻能狠狠瞪了旁邊看戲的同事一眼,灰溜溜地帶著兩個人,再次走向了那堆故紙堆。
辦公室裡,再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音。他們看向林淵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嘲諷、幸災樂禍,變成了深深的忌憚和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