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空曠的采石場，吹散了最後一絲火藥味，卻吹不散那凝如實質的死寂。
十幾輛警車悄無聲息地退走，像一群夾著尾巴的鬣狗，來時有多囂張，去時就有多狼狽。陳光那道如同山嶽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可他留下的那道陰冷、怨毒的目光，卻仿佛還釘在林淵身上。
直到救護車的紅色尾燈也消失在土路儘頭，秦嵐的隊員們才如夢初醒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人靠在殘破的牆壁上，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這短短的半小時，比他們經曆過的任何一次槍戰都更令人心悸。
林淵站在原地，腎上腺素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隻不久前還握著電擊棒、與死神共舞的手，此刻正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秦嵐走到他身邊，沒有問任何問題，隻是擰開一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林淵接過，仰頭灌下大半瓶，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總算澆滅了胸口那團灼人的火焰。
“謝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該說謝謝的是我。”秦嵐的目光很複雜，她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的年輕人，怎麼也無法把他和剛才那個憑一己之力攪動風雲、逼退一位常務副市長的狠角色聯係在一起，“如果不是你，今晚我們所有人都得栽在這裡。”
林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們隻是暫時安全了。”
他心裡清楚，今晚的“將軍”，隻是棋局的第一步。他等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抽了陳光一記響亮的耳光。以陳光的地位和手段，接下來的報複，必將是雷霆萬鈞。
秦嵐的越野車裡，氣氛有些沉默。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返回市區的路上，跟在前麵的救護車後麵。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重新變得璀璨，與采石場的陰森黑暗仿佛是兩個世界。
“省紀委，王書記。”秦嵐終於還是沒忍住，打破了沉默，“林淵，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她問得極其認真。
林淵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神情有些恍惚。
“一個想讓河水變清的人。”他輕聲說。
秦嵐皺了皺眉，這個答案太過縹緲。
林淵轉過頭，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坦然道：“我沒什麼背景，也不是誰的子弟。我隻是一個檔案科的小科員，一個從青陽縣走出來的農村孩子。那條清風河，是我小時候摸魚的地方。”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有一種觸動人心的力量。
“我拿到了化工廠汙染的鐵證，但我知道，在江城這片地界，這些證據遞上去，隻會石沉大海，而我這個遞證據的人，會死得悄無聲息。”
“所以，你就把證據直接捅到了省裡？”秦嵐的呼吸微微一滯。
“對。”林淵點頭，“我把所有的證據，包括吳敬同的口述錄音，那份超標上千倍的檢測報告，還有我偷拍的排汙視頻，整理成一份材料，用最快的渠道，寄給了兩個地方——省環保廳，和省紀委。”
他沒有說謊，隻是隱去了係統這個最大的變數。
秦嵐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她終於明白，林淵的計劃是何等瘋狂，又是何等精準。
他就像一個孤獨的賭徒，在看清了整個牌局之後，沒有選擇跟注，而是直接將自己也當成籌碼，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中央。他賭的，是省裡高層的魄力，賭的，是朗朗乾坤下，總還有人容不得這潑天的罪惡。
“你把你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秦嵐的聲音有些乾澀。
“沒辦法。”林淵攤了攤手，臉上浮現出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戲謔，“小卒子過了河，就回不了頭了，除了拚命，沒彆的路可走。不像秦隊你們，車馬炮俱全，家大業大。”
這句帶著自嘲的玩笑，讓車裡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些許。
秦嵐卻笑不出來，她深深地看了林淵一眼：“從今天起，你的安全，我來負責。”
這不是承諾，是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