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來教你們，一個案子，應該怎麼記。”
林淵的聲音，像一把沒有溫度的手術刀，劃過一樓大廳裡凝固的空氣。
那個叫周強的年輕警察，身體抖得像篩糠，他看著林淵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林淵沒有再看他，而是轉身，目光掃過大廳裡那些因騷動而停下腳步、滿臉驚愕與好奇的群眾。
他微微頷首，語氣溫和了些許，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卻絲毫不減。
“各位來辦事的鄉親，不好意思，耽誤大家一點時間。我們是市委專項督查組，今天來這裡，就是為了解決一些問題。一些本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周強的臉上。
“去，把你們的報案人，我的朋友，李浩，請進來。”
周強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踉踉蹌蹌地跑向門口。
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他移動。那些派出所的其他警察，有的低著頭假裝整理文件，有的臉色發白，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牆上那麵“忠誠為民”的錦旗，此刻看來，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耳光。
很快，李浩被請了進來。
他看到大廳裡的陣仗，看到林淵如同一尊定海神針般站在那裡，再看看那個之前還對他頤指氣使的年輕警察此刻像孫子一樣跟在身後，李浩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快步走到林淵麵前，嘴唇動了動，喊了一聲：“淵哥……”
林淵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份沉穩的力量，讓李浩翻騰了一夜的心緒，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彆怕，有我們在。”林淵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現在，你把昨天到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再說一遍。每一個細節，都不要漏。”
說著，他拉過一張椅子，讓李浩坐下，自己則站在他身側。
然後，他看向抖得快要站不穩的周強。
“筆，本子。”
周強慌忙從台子下麵拿出一套全新的報案登記表和一支筆，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林淵沒接，隻是用下巴指了指周強自己。
“你記。”
周強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他在周圍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卻感覺那椅子上像是長滿了釘子。
“報案人，李浩。”林淵的聲音響起，清晰、冷靜，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法官在庭上宣讀卷宗，“因其經營的‘李記家常菜’飯館，遭到以王天龍為首的黑惡勢力敲詐勒索，於昨日，及今日上午，兩次前來河濱路派出所報案。”
李浩開始講述，從王天龍第一次帶人到店裡收保護費，到昨天夜裡店鋪被打砸、卷簾門被噴漆威脅，他講得條理分明，那些受儘的屈辱和恐懼，在林淵的注視下，都化作了最直接、最有力的控訴。
林淵不時地打斷他，補充一些關鍵問題。
“他們來了幾個人？為首的長什麼樣？”
“王天龍當時說了什麼原話？你重複一遍。”
“你昨天報警後，出警的警察是誰？他們問了什麼？做了什麼？”
而另一邊，林淵每問一句，就看向周強，冷冷地補充一句：“記下來。”
周強的筆尖在紙上劃出淩亂的痕跡，冷汗一滴滴地從額頭落下，砸在報案登記表上，洇開一團團淺灰色的印記。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記錄案情，而是在親手書寫自己的處分決定。
整個一樓大廳，隻有李浩的陳述聲和林淵那冰冷的指令聲在回蕩。
那些原本來辦事的群眾，此刻都成了最投入的旁聽者。他們看著這一幕，眼神從最初的震驚，慢慢變成了恍然，最後，化作了難以抑製的解氣和快意。
“我就說嘛，這派出所早該有人來管管了！”一個大媽壓低聲音對旁邊的人說，“上次我家電瓶車被偷，來報案，他們也是這麼打發我的！”
“可不是嘛！你看看那警察嚇得那樣，平時在我們麵前多威風啊！”
“這回好了，碰上硬茬了！這帶頭的年輕領導是市裡來的吧？真給咱們老百姓出氣！”
這些竊竊私語，像細密的電流，彙入林淵的體內。他能感覺到，一股股微弱但純粹的金色正氣，正從這些普通百姓身上升騰而起，融入自己的氣運之中。
與此同時，派出所的三樓，則是另一番景象。
石磊帶著兩名調查員，已經用封條將所長辦公室的門交叉貼死。門上，“中共江城市紀律檢查委員會”的白色封條，在昏暗的走廊裡，顯得格外醒目。
辦公室裡，所有的東西都保持著林淵他們闖入時的原樣。
一名調查員正戴著白手套，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那瓶喝了一半的茅台、桌上的那遝鈔票、以及那堆啃得亂七八糟的雞骨頭，分彆裝進物證袋，並在袋子上貼好標簽，詳細記錄。
另一名調查員則舉著相機，“哢嚓、哢嚓”地從不同角度，將這“官匪一家親”的盛宴現場，完整地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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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馬所長這‘會’開得挺豐盛啊。”負責拍照的調查員小劉，看著鏡頭裡那油膩的雞爪和名貴的茅台，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石磊沒笑，他隻是走到辦公桌後，拉開抽屜，一個個地檢查。在最下麵的一個抽屜裡，他發現了一個上了鎖的鐵皮盒子。
他沒有試圖撬開，隻是將盒子也一並裝入物證袋，貼上封條。他知道，這裡麵的東西，馬衛國自己會打開的。
隔壁的檔案室和監控室，另外兩組調查員的行動也同樣高效。
負責檔案的小王，直接找到了派出所的內勤。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警，看到紀委的人，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小王也不跟她廢話，直接出示了督查令，要求她交出近一個月的所有出警記錄和案件卷宗。
女警還想推脫，說有些卷宗在辦案民警手裡。
小王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我給你十分鐘，十分鐘後，少一份卷宗，我就在記錄裡寫上‘涉嫌銷毀證據，妨礙調查’。你自己掂量。”
女警的臉瞬間沒了血色，再也不敢多言，手忙腳亂地開始搬東西。
而負責監控的小李，則更加直接。他找到監控室，當著那個目瞪口呆的管理員的麵，直接拆下了監控主機的主硬盤。
“不好意思，督查需要，這塊硬盤，我們暫時借用。”
整個河濱路派出所，這台平日裡懶散運轉、鏽跡斑斑的機器，在督查組這幾顆強力螺絲的介入下，被徹底地拆解、分析、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樓下的“公開課”也接近了尾聲。
李浩已經講完，一份長達五頁、細節詳儘的報案筆錄，擺在了周強的麵前。
林淵拿過筆錄，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然後遞給李浩。
“你看看，有沒有遺漏？確認無誤後，簽字，按手印。”
李浩接過筆錄，看著上麵白紙黑字記錄下的自己這兩天的遭遇，感覺像做夢一樣。他重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用印泥，狠狠地按下了自己的紅手印。
林淵將這份沉甸甸的筆錄收好，放進自己的公文包裡。
他看向周強，以及他身後那些噤若寒蟬的警察，緩緩開口。
“從這一刻起，河濱路派出所所有日常工作暫停，全體人員原地待命，接受督查組的問詢和調查。”
他環視四周，目光如同實質，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工作的，也不管你們背後站著誰。在這裡，現在，我說的，就是規矩。”
話音剛落，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林淵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
是一個陌生的、來自市裡的號碼。
他按下了接聽鍵，並順手點開了免提。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變調的、卻依舊中氣十足的囂張聲音。
“林淵是吧？我是市局的曹坤！”
聲音之大，讓整個大廳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跑到我的地盤上來撒野？！立刻讓你的人給我滾出來！不然，彆怪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電話裡，曹坤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大廳裡。
曹坤的咆哮，通過手機的免提功能，在河濱路派出所一樓大廳裡激起了一圈圈無形的漣漪。
那聲音裡蘊含的權勢與怒火，像一股高壓電流，瞬間擊中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來辦事的群眾們臉上的快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擔憂。他們雖然不知道曹坤是誰，但那句“市局的”和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足以說明此人的分量。
而派出所的警察們，尤其是那個叫周強的年輕人，剛剛熄滅的希望又被恐懼攫住。在他們看來，市局的領導，那就是天。天塌下來，誰也扛不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林淵身上。
他會怎麼做？是頂住壓力，還是……退讓？
在這一片死寂的注視中，林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甚至沒有立刻回答電話那頭的咆哮，而是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作。
他伸出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剛才握過接警記錄本的手指，仿佛上麵沾了什麼看不見的汙漬。
這個動作，不快不慢，卻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儀式感。
電話那頭的曹坤顯然等得不耐煩了，怒吼聲再次傳來：“林淵！你他媽啞巴了？我跟你說話呢！”
林淵這才將手機重新湊近嘴邊，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向對方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