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入夜，通真宮的丹墀上，月光灑得如霜似雪。依依將那支竹管製得密令雙手奉上，黑袍拂過階前青苔，帶起幾星碎露：“師父，禁軍統領閣處由李良嗣代交此令，看模樣，童貫似在與人議事。”
林靈素指尖撚著竹筒，鬥笠下的藍眼在月光下泛著幽白。他屈指輕叩筒身，竹筒表麵立時浮現細密裂紋，隻聽“嗤”的一聲輕響，指力如刀割開竹筒。展開信紙匆匆一瞥，隨手將信紙丟給依依：“你去辦。”
依依接住時，指尖觸到紙背凸起的封泥，赫然是“禦前文字”四字朱印。拆開一看，墨跡淋漓的一行小楷：“外貶罪臣周邦彥，行前醉杏樓會友，夜殺之。”她這才注意到信紙邊緣染著些許金粉，似是書寫時沾染。
她抬眼望向林靈素：“師父，這周邦彥，可是大晟府那位提舉？”
“正是此人。”林靈素黑袍一擺，簷角鐵馬叮咚作響，銅鈴碰撞聲中裹著幾絲不可聞的低鳴，“此人文名太盛，死狀須得像是意外，切記小心行事。”
“是，師父。”依依斂衽行禮，回到自己的臥房，道袍褪去，換作一身墨色襴衫，發髻高挽，腰間懸著尺許短劍，劍鞘鑲著一塊黑色皮革，在燈火下忽明忽暗。
夜色中的東京，原是另一番天地。無數盞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燈籠高高掛起，將潘樓大街照得如同白晝。文玩鋪的夥計正對著火光數珠串，油炸卷的香氣混著脂粉味飄滿長街。戲班子搭起的戲台足有數丈寬，周圍圍滿了人群，台上伶人戴著青麵獠牙的麵具，四周傀儡形似活人，正演到目連救母的驚險處，鑼鼓聲震得人耳膜發顫。
依依踩著青石板路，裙裾掃過滿地花生殼，竟心向神怡忘了此行目的。她自小秦嶺學劍，後又久居皇城，哪裡見過這等紅塵熱鬨？正看得癡了，忽聞前方絲竹聲喧，抬頭便見“醉杏樓”三個金字招牌，在紅燈籠映照下流光溢彩。二樓雕花窗欞精美異常，琵琶聲中夾雜著女子嬌笑，窗紙上映出交疊的身影。
“小哥兒裡麵請啊！”一個滿臉脂粉的大姐攔上來，手腕上的金鐲子叮當作響，“咱樓裡的姑娘，小曲輕彈、珍酒相伴，保管你醉不願醒！”
依依眉頭微蹙，亮出腰間令牌：“大晟府周提舉在麼？”
那大姐眯眼瞅了瞅令牌上的“禁”字，撇撇嘴：“小娃娃家，說話奶聲奶氣的，也學人家尋歡作樂？”
“讓開！”依依語氣轉厲，同時心裡暗罵：“高俅那老兒居然給了一塊沒用的破牌子。”
旁邊一個梳著圓髻的老嫗見狀，忙拽開方才的大姐，堆起滿臉笑：“原來是殿前司的貴人！她是有眼不識泰山，您裡邊請，咱們上二樓雅房歇息，奴家這就喚姑娘過去陪侍。”
“讓你去喊周邦彥，怎樣說你能聽懂！”依依甩脫她的手，怒斥，隨後徑直往裡闖。樓內喧囂頓時鴉雀無聲，酒客們的目光齊刷刷射來，卻見她身形一晃，已穿過攢動的人頭，如遊魚般滑向樓梯。瞥見二樓一桌文人，她隱隱聽聞當中有婦人悄聲吟誦：“並刀如水，吳鹽勝雪……”，腳步微微一滯。
忽聽“哐當”一聲，一隻茶碗墜地。依依循聲望去，隻見那桌臨窗處坐著個老者，紅衣玉帶，雖已近花甲之年，須發卻梳理得一絲不苟，麵色瑩白，正是周邦彥。他手中的茶盞跌在地上，碎片濺起，眼中滿是驚愕。
“周提舉好雅興。”依依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臉上正好映上窗外月光，“貶謫離京在即，還在此處醉生夢死？速與我回去問罪！”她說話時，餘光瞥見周邦彥案頭擺著半闕未寫完的詞稿，墨跡未乾。
周邦彥定了定神，低聲道：“可是那位大人來了？老朽這就回避。”他突然劇烈咳嗽，袖中滑落一枚香囊，並蒂蓮的錦緞上，紅線繡著“師師”二字，周邦彥匆匆撿起，走向階梯。
依依疑惑地皺起眉頭，心裡嘀咕：“哪位大人？說什麼呢？”見周邦彥行色匆匆正欲下樓，便跨步上前，眨眼間已欺近其身後。她身形纖細，動作卻快如鬼魅，短劍遞出時帶起一陣寒風，直刺周邦彥後心。周邦彥這才驚覺不對，猛地回頭，隻來得及看清劍上寒光，喉中便湧上腥甜，一口老血噴在衣襟。
依依抽劍，袖口在刃上一抹，血跡儘去，抬手扯下周邦彥頸上玉墜，猛然一腳將周邦彥屍身踹下樓梯，聽得樓下傳來驚呼，卻毫不停留，翻身躍上窗台。足尖在屋簷瓦片上一點，如夜隼般掠入沉沉夜幕，隻留下醉杏樓內翻江倒海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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