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德宮,秋風蕭瑟,牆影斑駁。西廂的窗紙破了個洞,風一股一股灌進來,吹得圓桌上燭火不斷搖曳。
趙佶坐在東側交椅上,鬢角黑白相間的頭發梳得整齊。見趙桓和藍珪進來,他緩緩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君臣之禮。
“陛下肯來,老拙這龍德宮也算有了生氣。”趙佶麵露笑容,一邊說一邊伸手揭開桌上的酒壇,“這壇酒埋在東宮那梨花樹下已有三年,老拙來時帶著,舍不得喝,今日陛下光臨,正好開封。”說罷他倒了滿滿一碗,清亮的酒液晃了晃,“陛下,老拙敬您!”仰頭一飲而儘。
趙桓落坐在西側,雙手還撐著交椅扶手,見父親又要倒酒,忙伸手想去攔:“父皇,酒烈……”
話未說完,趙佶已將第二碗斟滿,雙手捧著遞過來。“陛下見諒,宮中隻剩這一個酒碗了,”他眼裡映著燭火,“陛下若嫌粗陋,便抿一口也好。”
趙桓的手懸在半空,指尖離碗沿不過寸許,卻像有千斤重。這時,鞋跟被藍珪的靴尖踢了兩下。
“啊,”趙桓猛地縮回手,“今日是父皇壽辰,孩兒本該陪您多飲幾杯。”
風從窗洞鑽進來,又吹得燭火矮了半截。趙佶臉上的笑淡下去,像被風吹散的煙:“陛下這酒......”
“額……”趙桓正待開口,後腰被人輕輕一扯,是藍珪在拽他的衣角。他用手輕輕擦拭了一下左鬢,忽站起身:“哎呀,倒忘了,太宰還在政事堂等著議事。這碗酒,改日定來陪父皇暢飲。”
說罷轉身便走,龍靴踏在青磚上,發出“噔噔”的響,竟有些倉促,藍珪也快步跟上。
趙佶呆坐回座椅上,酒碗脫手掉落,碎裂一地,酒香飄了起來。過了許久,直到宮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他才僵硬起身,袍袖垂落,遮住了顫抖的手,看著兩人逐漸消失的身影,對著空蕩蕩的宮門,彎腰躬身,聲音輕得像縷煙:“陛下……慢走。”
數日後,東京皇城大慶殿內,殿角的銅鶴香爐裡,香灰積了半寸。滿朝文武擠在丹陛之下,議論聲像開了鍋的沸水,嗡嗡地撞著殿頂的藻井。趙桓伏在龍椅上,捶著肩埋著頭,任憑下麵吵得翻了天,眼皮也沒抬一下。
“陛下,陛下!”藍珪低身湊過來,悄聲提醒道:“該理事了。”
趙桓這才慢悠悠抬起頭,眼神發直。藍珪見狀,忙直起腰朝下麵喊:“都肅靜!肅靜!”
議論聲像被掐斷的弦,戛然而止,百官的目光齊刷刷聚過來。
“眾愛卿逐個上奏吧……”趙桓開口道。
唐恪率先往前半步,搶話道:“聖上!金人兩路大軍壓境——東路屯在劉家寺,西路今日已抵青城,兩處距開封都不足二十裡!再不決斷,東京馬上就要被合圍了!”他聲音發緊,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陛下!”耿仲南倉惶出列,麵帶淚痕,哭道:“康王去了許多時日,連封書信都沒有!他分明沒去金營議和,是眼睜睜看著金人南下啊!”說罷再度抽噎起來。
李若水按捺不住,朝龍椅躬身:“陛下!當務之急是遣人送金銀絹帛去金營,先把和談開起來,緩一時是一時!”
“夠了!”趙桓猛地一拍龍椅,霍然起身,龍靴帶著勁風一腳踹在案上。“哐當”一聲,案上的玉圭、奏章摔了滿地。藍珪慌忙喊來太監,要扶案桌,卻被趙桓反手一腳踹在膝彎,“滾開!”他瞪著藍珪,眼裡冒著火,周圍的小太監嚇得縮成一團,再不敢動。
唐恪見此並未膽怯,而是放緩聲道:“陛下息怒。眼下雖被東西夾擊,說到底還是康王未去議和的緣故。依臣看,該即刻派人去金營,把先前擬好的條件送去,表表誠意,或能勸退金兵。”
“那你去選人,就按給康王的條件辦。”趙桓的聲音像磨過的砂石,沙啞地吼道:“現在就去。”
“臣遵旨!”唐恪躬身應下。
“陛下!”陳東悄悄站了出來,“當務之急,應該號召軍民組織城防,和談未必靠得住!城中禁軍還有五萬,西軍餘部兩千——若和談崩了,不如先下手為強,派軍打出去!再者,該傳遞消息重新召勤王兵回京,讓天下兵馬都來護駕!”
唐恪皺眉反駁:“加固城防可行,勤王兵卻動不得!和談還沒眉目,召來大軍豈不是激怒金人?和談萬一不成,真要打,再召也不遲!”
趙桓擺了擺手,不耐煩道:“方才不是說了,就依唐太宰的意思。都退下,趕緊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