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地的風,總是吹又吹,金人在鳳翔府的營帳連亙數十裡,正一點點的向和尚原推進,而成州也燃起了戰火。
蜀地的興州帥府,雖不見刀光劍影,卻也藏著讓人窒息的暗流。這段時日張浚也是愁眉不展,王似的監督、趙開的製衡,讓他任免官員、調動兵馬甚至財稅花銷都束手束腳,仿佛喉嚨裡卡了根刺,吐不出咽不下。
帳外的春雨淅淅瀝瀝,打在廊下的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張浚忽然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王庶,實在忍不住了,開口說道:“王似和趙開不在府中,曲端的事,該了結了。”
王庶心裡一動,他早知道張浚忌憚曲端,如果讓王似知道富平之戰的軍令狀,以及按謀反的罪名關押曲端一事,定會有疑心並著手調查。因此,他躬身向前,壓低聲音:“大帥,曲端在海州羈押日久,若要速戰速決,不如將他押去恭州大牢,那裡是康隨的地界,康隨與曲端有舊怨,審他,再合適不過。”
張浚的眼睛亮了亮。康隨早年曾在曲端麾下任職,因辦事不力被曲端杖責過,兩人結下梁子,若讓康隨審案,必能“儘心”。他手指在案上敲了敲,語氣帶著狠厲:“好,就讓康隨去提審曲端,還有你去轉告康隨,若曲端不肯認罪,不必多等,可……秘密處置。”
“屬下明白!”王庶躬身退下,心裡暗自發笑,既討好了張浚,又能除掉曲端這個“眼中釘”,真是何樂而不為?
不過三日,海州的囚車就轆轆駛向恭州。曲端被鐵鏈鎖著,坐在囚車裡,粗麻色的囚衣上沾著泥土與汙穢,行至半途,曲端望向沿途的山水,想起當年率軍在涇原抵禦西夏的日子,心中竟生出些悵然,不禁的感歎道:“若能死在與金人的戰場上,曲某真是死而無憾呐!”
押送囚車的衙役看了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恭州大牢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血腥味,然而這種地方都沒讓曲端過多歇息,大堂準備就緒後,衙役就過來將勞頓的曲端拽了起來。
康隨坐在審案的高台上,穿著一身青色官袍,臉上的褶皺在燭火下顯得格外猙獰。他看著被押上來的曲端,竟忍不住的發笑,帶著譏諷和笑聲問道:“曲將軍,彆來無恙啊?”
曲端抬眼,惡狠狠地說道:“康隨,你我舊怨歸舊怨,今日審案,當憑證據,莫要公報私仇!”
“證據?”康隨拍了拍案上的卷宗,“你以為本官沒有實證嗎?富平之戰前,宣撫使張大人本要任你為涇原路經略使,同時任宗兵統置執掌五路大軍,你卻百般勸阻,說以守代攻,不可輕動,結果呢?張大人被迫改用劉錫,五路軍沒了統一指揮,一敗塗地!你這是故意誤軍,罪責不亞於趙哲,這不是證據?”
曲端氣得渾身發抖:“哈哈哈,任命劉錫在前,與我爭執在後,你們這也叫實證?況且我勸阻進攻是為了陝地不失!金人鐵騎精銳,我軍尚未準備妥當,五路大軍初次合並,任誰指揮都難以調動,貿然進攻必敗無疑!富平之敗,是張浚剛愎自用,與我何乾?”
“還敢狡辯!”康隨又拿起一張拓片,扔在曲端麵前,“你在海州禁關期間,還在梁柱上題詩,‘不向關中興事業,卻來江上泛漁舟’,這就是諷刺朝廷不圖恢複中原,可你要另立山頭,大逆不道的反詩,鐵證如山!”
曲端看著拓片上自己的字跡,氣得發笑:“我那是感歎時事,盼朝廷早日收複中原!你斷章取義,誣陷忠良,不怕天打雷劈?”
“忠良?”康隨猛地拍案,“你還有第三個罪狀!你手下趙彬,在富平被圍時不戰而降,金人不僅不殺他,還重用他,幫著金人拿下涇州、原州,若不是你暗中通敵,趙彬怎敢如此?這通敵大罪,你也敢不認?”
這三項罪名,樁樁件件都是誣陷,曲端心中雪亮,他挺直脊背,聲音鏗鏘:“我曲端一生南征北戰,從未有過半分通敵之心!這些都是你們編造的謊言,想讓我認罪,癡心妄想!”
康隨見曲端拒不認罪,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揮了揮手,兩個獄卒抬著一個鐵籠走了進來——那鐵籠高僅六尺,寬不過三尺,籠壁上的鐵條粗如手指,在冰水裡浸過,此刻冰涼刺骨。“曲端,你若認罪,我還能讓你死得痛快些。若不認罪,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曲端冷笑:“我曲端豈會怕你這等小人的酷刑?”
康隨一揮手,獄卒們上前,粗暴地將曲端推進鐵籠,鐵鏈“嘩啦”一聲鎖死籠門。
“哼,正好讓你爺爺在裡麵休息休息。”說罷曲端蜷縮著躺下。
康隨氣急敗壞,命人將鐵籠拉進大牢,然後還特意吩咐一聲:“從此以後改善改善曲端的飲食,每日隻給半碗摻了沙土的水、一小塊發黴的米餅,可彆餓著大將軍。”
“是!大人!”衙役應了聲就幾個人合力把鐵籠提了下去。
過了幾日,曲端在獄中被折磨的苦不堪言,但他依舊不肯低頭,每次康隨拿著罪狀過來讓他畫押,他都不去理會。麵對曲端這般錚錚鐵骨,康隨又生一計,他命人將曲端從籠中拖出,綁在刑柱上,揮起皮鞭,牛皮鞭蘸著鹽水,抽在身上,瞬間皮開肉綻,曲端咬著牙,一聲不吭,汗水混著血水從額頭滑落,眼神卻依舊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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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鞭刑無用,康隨又讓人拿來烙鐵,燒得通紅的烙鐵“滋啦”一聲按在曲端的肩上,皮肉燒焦的氣味彌漫在大牢裡。曲端猛地一顫,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痛哼,卻依舊不肯鬆口:“我……沒罪……”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到了春末,恭州的雨停了,陽光偶爾會透過牢窗的鐵柵欄照進來,康隨終於失去了耐心,他讓人將曲端綁在立柱上,扒光了他的衣服,春日的風雖不烈,卻也帶著刺骨的涼,曲端凍得嘴唇發紫。
康隨走到曲端身前關切地問道:“曲大將軍,冷吧,給你暖暖身子!”於是讓人在刑柱旁架起篝火,火焰“劈啪”作響,灼熱的氣浪烤得曲端皮膚發燙。不多時,曲端就口乾舌燥,喉嚨裡像要冒煙,他看著獄卒,艱難地開口:“水……給我口水……喝!”
康隨終於露出獰笑,揮手讓獄卒拿來一壺燒酒。“水沒有,酒倒有一壺,曲將軍,喝了吧!”獄卒上前,捏著曲端的下巴,強行將燒酒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順著食道滑進五臟六腑,像有無數把尖刀在體內攪動,曲端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張著大口,仿佛要被火焰吞沒一般。
他看著康隨猙獰的臉,又想起當年在涇原戰場上,金戈鐵馬、氣吞萬裡的日子,眼中落下兩行清淚,他戎馬一生,想為大宋收複失地,卻終究沒能戰死在沙場,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裡,死得如此屈辱。
篝火漸漸熄滅,曲端的身體軟軟地垂在刑柱上,雙眼圓睜,仿佛還在控訴這世間的不公。一代名將,曾讓西夏、金人聞風喪膽的曲端,就這樣含恨而終。
恭州的春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打在大牢的屋頂上,像在為這位冤死的名將哭泣。而興州帥府裡,張浚接到康隨的密報,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將密報扔進火盆——那點火星,很快就被帳外的雨聲淹沒,仿佛曲端的存在,從未在這亂世中留下過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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