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昌城西的戰場餘煙還在嫋嫋升騰,空氣中彌漫著甲葉焦糊與血腥的混合氣味,嶽飛已將探馬星夜送來的金字牌重重扔在帥案一角。那鎏金令牌砸在堆疊的潁昌捷報上,“暫緩進軍”四個陰刻的篆字在正午陽光下格外刺眼。他左手按在案上楊再興的半截透甲槍纓上,右手直指輿圖上“朱仙鎮”三個朱砂大字,聲線因連日征戰帶著沙啞,目疾也複發導致雙目陣痛:“潁昌一戰,咱們斬了金賊萬餘,鐵浮屠的骨架都被拆了!金賊此刻膽裂心散,正是乘勝追擊的良機!楊再興的忠魂在天看著,中原百姓在盼著,此時不追,更待何時?朱仙鎮便是咱們了斷舊仇、直搗黃龍的第一步!”
帳內諸將轟然應和,嶽雲肩頭的白布包紮得緊實,暗紅的血漬已暈開巴掌大的一片,沉默片刻第一個跨步出列,“爹!背嵬軍雖經潁昌血戰折損百餘弟兄,但剩下的都是敢拚命的!我願率部為先鋒,踏平朱仙鎮西寨的糧草營!此去黃龍府不足千裡,咱們一路殺過去,收複汴京!”
王貴也上前一步,“大帥放心!中軍三萬將士糧草已備足三日,乾肉、餅子都分發給各人,後續補給張憲將軍已在潁昌清點裝車,每隔一日便會押送前來,絕無遲滯之虞!”
嶽飛眼中閃過讚許,令旗在手中一揮:“全軍開拔!輜重隨後,輕兵先行!目標——朱仙鎮!”
三萬嶽家軍如奔騰的洪流般向北挺進,騎兵在前踏開塵土,步兵緊隨其後步伐整齊,甲葉碰撞聲、馬蹄聲與戰歌聲交織成雄渾的樂章。沿途州縣的百姓早已聽聞嶽家軍的威名,自發捧著陶罐裝的茶水、油紙包的麥餅候在道旁,白發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將溫熱的麥餅塞進年輕士兵手中。
嶽飛在馬上頻頻躬身致意,看著道旁扶老攜幼的百姓,又摸了摸懷中百姓聯名寫的請願書,心中北伐之誌愈發堅定——這一路的民心所向,便是他不顧金牌詔令的最大底氣。
三日後,地平線上終於浮現出朱仙鎮的青磚城牆,嶽飛令大軍在鎮外十裡的高坡紮營,探馬立刻分三路潛入鎮中偵查,不多時便回報:“將軍,金賊在鎮內分三寨布防,西寨是糧草大營,由韓常殘部駐守,約五千人;東寨是騎兵營,龍虎大王的餘部在此;中寨是兀術的帥營,兵力最厚!”帳內很快掛起了標注詳儘的輿圖,朱仙鎮到黃龍府的路線被嶽飛用紅筆細細勾勒。
與此同時,臨安樞密院深處的密室裡,燭火搖曳,映得秦檜的臉一半明一半暗。他正用銀簪小心翼翼挑開一枚鴿蛋大小的蠟丸,裡麵裹著一張薄如蟬翼的麻紙,正是兀術的親信喬裝成江南茶商送來的密信。墨跡帶著北方的鬆煙氣息,字跡潦草卻力道狠絕:“順昌敗於水,郾城折於泥,潁昌又喪萬餘精銳,非我軍無能,實乃嶽家軍銳不可當。今欲與南朝議和,必先除嶽飛——此人不死,南朝北伐之心永不會滅,大金邊境永無寧日!前番議及削其兵權,今觀其勢,已不足製之,唯有除之方能安枕!”秦檜反複讀了三遍,指尖將麻紙捏出褶皺。
片刻後,秦檜嘴角突然勾起一抹陰冷的冷笑。他怎會不知兀術的心思?金賊經連番慘敗,早已無力支撐戰事,所謂“必除嶽飛”不過是借南朝之手削去最強勁的對手,既能保存實力,又能在議和時占據主動。可這心思恰好與他的盤算不謀而合——嶽飛一日不除,他這個主和派便一日無立足之地,更何況嶽飛功高蓋主,若真讓其直搗黃龍,迎回二聖,當今陛下的皇位堪憂,他的榮華富貴更會化為泡影。
“來人。”秦檜低聲喚道,帳簾應聲掀開,一名頭戴帷帽的親信躬身而入,連頭都不敢抬。“回信給完顏兀術。”秦檜接過親信遞來的狼毫筆,在麻紙上寫下十六個字:“此事易耳,待某周全,必讓嶽鵬舉身名俱滅。”寫完後吹乾墨跡,重新裹入蠟丸,交給親信:“連夜送出去,不得有誤。”
親信接過蠟丸,如幽靈般退了出去,密室又恢複了死寂。
蠟丸信剛送出城門,紫宸殿內的趙構正對著巨大的輿圖焦躁踱步,龍紋錦袍的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發出沙沙聲響。案上剛送來潁昌大捷的捷報還帶著墨香,可秦檜緊隨其後捧來的兀術“議和試探信”。
“陛下,金賊又顯議和之意,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秦檜躬著身,聲音壓得極低,“可金賊說了,嶽飛一日掌兵北上,議和便一日無成。如今嶽將軍更是置金牌於不顧,擅自帶兵直撲朱仙鎮,這已是公然違逆聖命!長此以往,嶽家軍隻知有嶽帥,不知有陛下,恐生尾大不掉之患啊!”
趙構的腳步停下,右手攥著的和田玉玉佩被捏得溫熱,他望著輿圖上朱仙鎮到黃龍府的直線距離,眉頭緊鎖——他既盼著收複失地,又怕嶽飛真的迎回大哥,更忌憚嶽家軍日益膨脹的兵權。他摩挲著案上那三道空空如也的金牌回執,指腹劃過“嶽飛”二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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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朕旨意!”趙構猛地一拍龍案,硯台裡的墨汁濺到輿圖上,染黑了“朱仙鎮”三字,“立刻再鑄六塊金牌!三塊刻‘暫退潁州,固守待援’,分送郾城、潁昌、朱仙鎮三處嶽家軍駐地,務必傳達到每一部將領手中!另外三塊刻‘即刻響應,切勿拖延!違令者以軍法論,斬無赦!’”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嚴厲,“選派六名最精銳的驛卒,分三路晝夜兼程追趕嶽飛,哪怕追到朱仙鎮的戰場,也要把旨意送到他手中!”
候在殿外的太監們聞聲連滾帶爬地進來,跪在地上領旨,頭都不敢抬。秦檜站在一旁,垂首的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九塊金牌連環追逼,層層加碼,縱使嶽飛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再違逆聖命,這嶽鵬舉的死期,不遠了。
六匹神駒從臨安北門疾馳而出,馬鬃被風吹得筆直,驛卒們身著黃色驛服,腰間的鎏金金牌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每一塊都沉甸甸地壓著皇權的威壓。三路人馬分道揚鑣:一路往郾城,一路往潁昌,最急的一路由兩名驛卒結伴,快馬加鞭直撲朱仙鎮方向。
此時的朱仙鎮外嶽家軍大營內,火把如繁星般亮起,氣氛熱烈得如燃著的篝火。探馬剛從鎮內返回,單膝跪地稟報:“將軍,金賊士氣極低,西寨糧草營的守兵多是抓來的民壯,不少人已在偷偷鑿牆,想趁夜逃走;東寨的騎兵營戰馬都瘦得露骨,根本沒草料;隻有中寨的兀術帥營還有些氣勢,卻也緊閉寨門,不敢出戰!”
嶽飛聞言撫掌大笑,隨即走到輿圖前,用馬鞭點著西寨:“嶽雲聽令!你率八百背嵬軍騎兵,趁著夜色從西寨側後的密林潛入,燒了他們的糧草營,糧草一失,金賊必亂!”
他又轉向王貴:“你率中軍一萬步兵,在鎮南列陣,明日拂曉發起正麵佯攻,務必吸引中寨的金兵主力!”最後看向帳外:“傳信給潁昌的張憲,讓他率五千人馬牽製東寨的騎兵,不許他們馳援中寨!三麵夾擊,明日拂曉必破朱仙鎮!”諸將齊聲領命,甲葉碰撞聲震得帳內燭火搖曳。
嶽雲大步上前接過令旗,令旗上的“嶽”字在火光下格外醒目。他銀甲上係著的楊再興槍纓隨風飄動,那是小商橋戰後他從透甲槍上解下的,槍纓上還殘留著淡淡的血痕。他走到帳外,望著夜空中明亮的北辰星,伸手輕輕撫摸槍纓,低聲呢喃:“再興兄,明日咱們就能踏破朱仙鎮了,離黃龍府又近了一步,你的仇,咱們很快就能報了!”
帳外的背嵬軍士兵們正忙著檢查裝備,有的在磨刀石上打磨短刀,刀刃映著火光泛著寒芒;有的在給戰馬披甲,低聲安撫著焦躁的坐騎;神臂弓手們則仔細檢查著箭矢,將塗了毒藥的箭簇排在最前麵。
送達第一塊金牌的驛卒告辭離去,沒人想到,在他們身後的夜色中,還有八塊金牌正由驛卒催馬急送,如九道索命的金光,悄然逼近。
夜色漸深,朱仙鎮內的金營一片死寂,隻有巡邏兵的腳步聲在寨牆上來回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兀術的帥帳內,燭火昏黃,他正對著輿圖唉聲歎氣,案上放著秦檜送來的回信,“必除嶽飛”四個字被他用朱砂筆圈了又圈,墨跡層層疊疊。
“韓常重傷,龍虎大王戰死,三萬大軍隻剩一萬餘殘兵,這仗怎麼打?”兀術一拳砸在案上,帥案上的酒樽翻倒,烈酒灑落滿地。他不知道,嶽家軍的前鋒已借著夜色掩護,摸到了西寨外的密林裡——嶽雲帶著幾名親兵趴在草叢中,看著西寨門口的守兵打著哈欠換崗,手中的雙錘在掌心微微顫動,隻待三更的鼓聲響起,便要率部發起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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