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紫宸殿的龍涎香也壓不住滿殿的焦躁,趙構攥著嶽飛“暫緩回撤,整備潁昌”的奏報,指腹將宣紙捏出幾道褶皺。殿外的日晷已過午時,距上次發金牌已過三日,朱仙鎮方向仍無“星夜南歸”的回執,他猛地將奏報摔在龍案上:“嶽飛還在拖延!傳朕旨意,再鑄一道金牌,就刻‘責令班師,限期南歸,直發潁昌’!若三日內再無回應,朕必問責!”
太監剛領旨退下,殿外突然傳來“金使求見”的通傳,趙構與侍立一旁的秦檜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驚疑——兀術此刻派使,絕非議和那般簡單。不多時,一名身著女真服飾的信使被引進來,雙手奉上一封羊皮信,躬身道:“我主都元帥有信呈予大宋皇帝,言明議和先決之策。”
秦檜搶先接過羊皮,展開後雙手捧給趙構。信上字跡潦草卻字字如刀:“今聞嶽家軍逗留中原,若南朝真心議和,當除嶽飛以表誠意。若七日之內未見嶽飛解職,大金將遣天水郡公桓趙桓)赴開封,執掌中原諸州,以安民心。”“天水郡公桓”五個字如驚雷炸在趙構眼中,他身子一晃,險些從龍椅上跌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這是他最忌憚的死穴,皇兄若歸,他的皇位便如懸卵。
“陛下息怒!”秦檜連忙上前攙扶,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竊喜,“兀術此計雖狠,卻也給了陛下決斷的理由!嶽飛遲遲不班師,恐非拖延,實有擁兵自重之嫌!如今金賊以欽宗相脅,若不速除隱患,江山危矣!”他俯身湊到趙構耳邊,壓低聲音,“臣建議再發兩道金牌,措辭務必嚴厲,明言‘違詔即按軍法處置’,看他嶽飛還敢不敢抗命!”
趙構猛地抬頭,眼中已沒了猶豫,隻剩皇權受脅的狠厲:“準!即刻鑄牌!就寫‘嶽飛孤軍深入,久留中原,恐遭金軍合圍。今特遣金字牌十二道,責令即刻班師臨安,星夜南歸。若再違詔,即按軍法處置,欽此!’”他頓了頓,咬牙補充,“派六名驛卒分三路押送,務必追上嶽飛!”當最後兩道金牌的鎏金冷卻時,此前發出的第九道金牌剛抵達潁昌,而嶽飛的大軍,剛撤出朱仙鎮不足五裡。
朱仙鎮外的官道上,嶽家軍的旗幟已轉向南方,甲葉碰撞聲中沒了往日的昂揚,隻剩沉重的拖遝。嶽飛立馬於隊伍前方,手中的鐵槍斜指地麵,槍尖沾著的朱仙鎮塵土尚未抖落。他回頭望向鎮口那座殘破的牌樓,三天前這裡還是百姓夾道歡迎的盛況,如今卻隻剩風吹過空巷的嗚咽。
“將軍留步!”一陣急促的呼喊突然從身後傳來。嶽飛勒住馬韁,隻見數百名百姓從朱仙鎮周邊州縣趕來,老的拄著拐杖,少的抱著繈褓,婦人們頂著香盆,男人們扛著自家僅存的糧袋,沿著官道追了上來。為首的白發老者“噗通”一聲跪在馬前,身後的百姓紛紛效仿,黑壓壓的人群跪滿了官道,哭聲震徹四野。
“嶽相公!不能走啊!”老者抬起布滿皺紋的臉,淚水混著塵土淌在臉上,“我等盼王師盼了十五年,去年金賊搶了我的兒子充軍,燒了我的房,是您來了才敢回家!如今攜家眷戴香盆、運糧草以迎王師,金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您若走了,金賊回來定會屠鎮,我等哪裡還有活路啊!”
一名抱著孩子的婦人爬上前,將懷中的炊餅塞進身邊士兵手中,哽咽道:“這是家裡最後一袋麥麵做的,您帶著路上吃!求您帶我們走,哪怕去潁昌做民夫、做炊婦,也不願留在這裡受金人屠戮!”孩子們被哭聲嚇得哇哇直哭,卻被父母按著跪下,小小的身子在人群中格外刺眼。
嶽飛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老者麵前,雙膝跪地,雙手扶起他,聲音帶著顫抖:“老丈!諸位鄉親!嶽飛何嘗願走?可君命難違,金牌已至,若不班師,便是抗旨欺君!”他指著隊伍後方的輜重營,“我已命人留下部分糧草和兵器,你們可組織鄉勇,依托鎮內工事自保,待他日我再率師北進,必護諸位周全!”
“君命難違?”一名中年漢子紅著眼眶喊道,“當初您說‘直搗黃龍,迎回二聖’,我們信您!如今您說君命難違,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們被金賊宰割?”這句話如重錘砸在嶽飛心上,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辯解——他能對金兵揮槍,能對糧草縱火,卻不能對抗那一道道鎏金鑄就的皇權令牌。
嶽雲牽著馬站在一旁,銀甲上的槍纓被風吹得亂顫,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百姓,又看看父親通紅的眼眶,雙手攥緊了雙錘。背嵬軍的士兵們紛紛翻身下馬,將百姓遞來的糧餅塞回他們手中,有的士兵甚至將自己的乾糧袋解下來,放在孩子懷裡——他們知道,自己這一走,這些糧餅或許就是百姓最後的生路。
“鄉親們!”嶽飛站起身,聲音響徹官道,“嶽飛在此立誓,今日班師非我本意,他日若有機會,必率嶽家軍再渡黃河,收複中原,迎諸位回家!”他從腰間解下自己的佩刀,遞給老者,“此刀乃聖上所賜,刻有本帥名號,可震懾小股金兵,若遇危難,可持此刀往潁昌求援,城中守軍必會相助!”
在百姓的哭聲中,嶽飛重新上馬,揮淚下令:“開拔!”嶽家軍的隊伍緩緩移動,百姓們跟在隊伍兩側,哭著走了三裡多地,直到嶽飛再三勸阻,才在官道旁停下。嶽飛回頭望去,白發老者仍舉著他的佩刀站在路口,婦人們抱著孩子揮手,身影在塵土中越來越小。
他不知道,此時三名驛卒正騎著快馬從臨安趕來,馬背上的三道金牌鎏金刺眼,與此前九道合為十二道,如十二道命運的枷鎖,正朝著他的隊伍疾馳而來。而臨安的紫宸殿內,趙構看著秦檜遞來的“金賊暫緩扶持欽宗”的信,終於鬆了口氣,卻沒看見秦檜轉身時,嘴角那抹陰狠的笑——十二道金牌既出,嶽飛的命運,已注定難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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