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審訊大堂的地磚縫裡滲著陳年血漬,清晨的寒風從高窗灌進來,卷著刑具架上鐵鏈的叮當聲,撞得人耳膜發疼。
嶽飛直挺挺站在堂中,目光掃過主審官席位時,在萬俟卨那張堆著假笑的臉上頓了頓,又平靜移開。兩側陪審席上,大理寺卿周三畏攥緊了笏板;李若樸與何彥猷並肩而立,二人眉頭緊鎖,眼底藏著難掩的憤懣。
“嶽大帥,彆來無恙?”萬俟卨撚著頜下稀疏的胡須,聲音裡裹著淬毒的甜膩,“還記得下官嗎?宣和年間,您平定楊幺之亂,下官剛升任提點湖北刑獄,在荊湖路帥帳外候了您三個時辰,您連掀簾看一眼的功夫都吝惜啊。”他說著突然拍案大笑,笑聲尖利如梟,“沒想到吧?當年您不屑一顧的小官,如今竟是審您的主審官!”
嶽飛抬眼,目光澄澈如洗:“朝廷命官,當以江山社稷為重,而非糾結私怨。我不記得你,隻因我心中隻裝著抗金複土,沒閒心記掛鑽營之輩。”這話如耳光抽在萬俟卨臉上,他的笑瞬間僵住,臉色漲成豬肝色,猛地一拍驚堂木:“好個狂妄的嶽飛!既是叛臣,還敢嘴硬!來人,給我打!”
兩名衙役立刻上前,手中哨棒換了包鐵的棒頭,對著嶽飛兩肋狠狠砸下。“嘭”“嘭”兩聲悶響,嶽飛身子猛地一顫,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濕了鬢發。他死死咬著牙,不肯彎一下腰,隻是胸腔的劇痛讓他呼吸滯澀,麵容擰成一團猙獰,卻始終沒哼出一聲。
“住手!”周三畏猛地踏出一步,笏板直指衙役,“未經問供便動私刑,不合大理寺律法!嶽飛雖被指控謀反,未定罪前仍是朝廷命官,豈能如此折辱!”萬俟卨斜睨著他,嘴角勾起陰笑:“周大人倒是憐香惜玉,可這是謀逆重罪!當年楊幺謀反,嶽飛怎沒對他手下留情?”他揮揮手,厲聲道,“繼續打!出了事我擔著!”
周三畏看著衙役再次揚起的哨棒,氣得渾身發抖。他望著嶽飛眼中不屈的光,又看看萬俟卨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終是長歎一聲,解下腰間的印綬放在案上:“此等不公之審,下官羞與為伍!”說罷轉身走出大堂,腳步沉重得似灌了鉛,跨出門檻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嶽飛仍站著,隻是兩肋的甲葉已被砸得凹陷,滲出血跡。
萬俟卨毫不在意,把玩著王俊那份偽造的“謀反書信”,丟到嶽飛腳下:“看看吧,王俊指證你在朱仙鎮時便與他密謀,要借班師之名裹挾大軍謀反。這書信上雖無你筆跡,卻有張憲的供詞佐證,你還想抵賴?”嶽飛低頭瞥了眼那字跡歪扭的信紙,隻覺得荒唐可笑,他甚至懶得彎腰去撿,冷冷道:“偽造的證據,多說無益。”
“好,那我就讓你死心!”萬俟卨拍了拍手,兩名獄卒拖著兩個人走上堂來。前麵那人衣衫襤褸,腰腹的傷處滲著焦黑的血,正是張憲——他被拖到堂中時,勉強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到嶽飛,突然掙紮著要起身,卻被獄卒死死按住。後麵的嶽雲更慘,渾身是傷,手臂被夾棍夾得血肉模糊,頭發散亂地遮著臉,垂著頭一動不動,仿佛一尊被凍僵的石像。
看到二人的慘狀,嶽飛緊繃的脊背突然垮了。他踉蹌著上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抬頭望著天花板,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陛下!臣冤枉!張憲與雲兒更是冤枉!我嶽家軍世代忠良,怎會謀反啊!”他膝行著要去扶張憲,卻被獄卒攔住。
“冤枉?”萬俟卨得意地笑了,“他們二人早已認罪,你還嘴硬什麼?”張憲聽到這話,突然拚儘全力抬起頭,對著萬俟卨“啐”出一口黑紅的血沫——那是吞炭毀喉留下的痕跡,他的嘴唇和舌頭早已焦爛,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卻死死瞪著萬俟卨,眼中滿是滔天的恨意與不甘。嶽飛這才明白,張憲是為了不被逼迫作偽證,竟自行吞炭失語!
“雲兒!你怎麼樣,有沒有事!”嶽飛轉向嶽雲,聲音帶著悲愴。嶽雲緩緩抬起頭,散亂的頭發下,一張臉腫得麵目全非,唯有一雙眼睛還能視物。他看著父親跪倒的模樣,又看了看張憲焦爛的嘴,突然動了動嘴唇,聲音微弱卻清晰:“爹……我們沒罪……是他們捏著我的手按的印……”
“放肆!”萬俟卨怕嶽雲說出更多真相,厲聲喝道,“來人,把他們拖下去!”他指著嶽飛,惡狠狠地說,“嶽飛,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隻要你在供詞上畫押,我便奏請陛下饒你兒子一命!”嶽飛慢慢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走到堂中最顯眼的位置,解開朝服,露出後背那四個深嵌皮肉的刺字——“儘忠報國”。
“你看清楚!”嶽飛的聲音響徹大堂,“我嶽飛一生都背負著這四個字,若說謀反,便是汙了這四個字,汙了嶽家軍十萬弟兄的血!”李若樸與何彥猷看著那鮮紅的刺字,再也忍不住,齊聲道:“萬大人!嶽飛忠勇,天下皆知,僅憑偽造的供詞定罪,恐難服眾!”
萬俟卨氣得臉色鐵青,卻也知道不能逼得太急。他盯著嶽飛後背的刺字,突然陰笑起來:“好個儘忠報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大理寺的刑具硬!”他揮揮手,“把嶽飛打入死牢,與張憲、嶽雲分開關押!三日之後再審,我不信他不招!”獄卒上前要鎖嶽飛,卻被他一把推開,動作扯動著胸口,說不出的痛感,嶽飛調整了下呼吸,搖了搖頭,一步步走向死牢,每一步都踩得地磚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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