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開始慢慢的亮透，莫羅身旁的初雪在剛剛醒來過後或許是因為莫羅在身邊的心安，現在又睡了過去，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連腰帶都係得格外輕緩，生怕驚擾了這一室的靜謐。走出臥房時，廊下的積雪已被小荷掃得乾乾淨淨，隻留著牆根下幾堆整齊的雪堆，空氣裡滿是冬日清晨的清冽氣息。
莫羅沿著府裡的回廊慢慢轉著。這宅院不算大，三進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牆角的臘梅開得正盛，嫩黃的花瓣沾著晨露，暗香浮動。小荷正蹲在井邊打水，見他走來，連忙直起身行禮：“少爺早！”莫羅笑著點頭，看著她纖細的胳膊吃力地提著水桶，心裡忽然一動——他這趟從滿洲裡回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應該會在府中居住一段時間了。府裡如今隻有小荷、小蓮兩個侍女，雖說從情感上來講已親如家人，但她們畢竟是女子，府裡的重活累活，諸如挑水、劈柴、修葺院牆之類的，哪裡做得來？
再往深想一層，整個府邸就他一個成年男子自己要是不在家的時候，萬一夜裡有個火情盜警，或是女眷們有個急病要請大夫，隻靠兩個小丫頭和初雪、劉顏，實在有些懸。可找個管家吧，他又犯了難——府裡四個女眷，貿然請個不認識的外男進來主持家事，隱私和安全都沒法保證。莫羅摩挲著廊柱上的雕花，心裡漸漸有了主意：得慢慢物色人選，這個人隻能是知根知底、品性端正的，哪怕暫時不找，都比隨便雇個外人強。
他正思忖著，小蓮端著剛蒸好的饅頭從廚房出來，見他站在廊下出神，便笑著喊他：“少爺，初雪姐姐和劉顏姐姐也都醒了，早飯備好了，是您愛吃的糖包和小米粥。”莫羅應了一聲，暫且把物色人手的事壓在心底，轉身往正廳走去——這事急不得，得慢慢打聽尋訪才是。
與此同時，京城另一處的胡同裡，四座相隔不遠的宅院內比平常都多了個穿著藏青袍子的太監。這四座宅子正是隨莫羅去滿洲裡的四位大內侍衛的居所，太監們此行，是來傳達皇帝的旨意。
巴特魯的宅院裡，他正穿著常服練拳，聽見院外的唱喏聲，連忙收了拳迎出去。待太監念完旨意，他臉上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皇帝擢升他為城門領，賞銀二百兩，掌管內九門中的正陽門。城門領這官職，說起來也算要害職位，負責城門的啟閉、盤查過往人員車輛，兼管門禁防務，品級從正五品的三等侍衛提為從四品，看似是實打實的升遷。可巴特魯心裡清楚，這看似風光的任命，實則是明升暗降——從前在皇帝身邊當差，是天子近臣，消息靈通不說，稍有功績便容易被聖心記掛，甚至可能直接一步到位成為封疆大吏；可城門領雖管著一門防務，終究是外朝差事，離權力中心遠了不止一星半點。
送走太監，巴特魯捏著那錠沉甸甸的賞銀，心裡五味雜陳。妻子端來茶水，見他臉色不佳，便輕聲問道：“老爺，可是有什麼不妥？”巴特魯搖了搖頭，將賞銀放在桌上：“沒什麼，升了官，賞了銀，是好事。”可那語氣裡的鬱悶，連他自己都掩飾不住。
另一邊，哈林、聶爾兌和色勒三家，也先後接到了旨意。太監尖細的嗓音剛落，三家院落裡便不約而同地響起了謝恩的歡悅聲。與巴特魯的複雜心緒不同，他們三人並未調離侍衛體係，更沒像巴特魯那樣提升品級，卻捧著旨意滿臉紅光——賞銀二百兩不說，最要緊的是擢升為侍衛什長。這侍衛什長雖然沒有固定品級限製，與他們此前的三等侍衛品級沒有對比性，可三人心裡比誰都清楚，這看似品級未動的任命，實則是一步含金量極高的鋪墊。
哈林攥著旨意，轉頭便對妻子笑道：“你可知這侍衛什長的門道？按宮裡的慣例，尋常三等侍衛連參選的資格都沒有，至少得是正四品的二等侍衛才有機會。現在我能以正五品身份坐上這個位置，分明是皇上記著咱勘界的功勞，給了個‘先任職、後晉品’的由頭！”他這話並非臆測，他們幾人一直在侍衛處當差，見過之前是三等侍衛的前輩先掌什長之權，隻要辦事不出差錯，短時間之內就能晉為二等侍衛，品級與實權便能一同到手。
聶爾兌回房後，把旨意往桌上一拍，對著端茶進來的妻子眉開眼笑：“瞧見沒？賞銀二百兩，還升了侍衛什長！往後手底下也管著七八號人了！”妻子湊過來細看旨意，臉上也笑開了花：“這可真是大喜事，晚上給你做頓好酒好菜慶賀！”色勒則抱著年幼的兒子，把旨意上的字一個個念給他聽，語氣裡滿是得意：“阿瑪往後也是能管人的官了，你將來可要比阿瑪更有出息！”三人雖未相聚，卻都在家中與親人分享著這份喜悅，言語間滿是對未來的篤定——隻要守好本分不出錯，正四品的二等侍衛之位，早晚是囊中之物。
這三人的心思出奇地一致。他們雖然能進宮當侍衛，但家世卻算不上十分顯赫，是靠著武藝拚上來的尋常侍衛，能升為三等侍衛都是因為當初跟隨莫羅去了金川立功了，否則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擢升為三等侍衛，他們都從未奢望一步登天，如今能得賞銀又獲實職，更摸清了日後晉品的門道，早已是心滿意足。叩謝聖恩時的聲音洪亮底氣足，那股子感激與歡喜，絕非裝出來的，與巴特魯的強顏歡笑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四位侍衛的封賞，雖是皇帝對勘界差事的首肯，卻因都是大內侍衛的身份，並未引起朝中其他人的過多關注。畢竟大內侍衛隨駕出巡、辦差受賞，甚至皇上隨時高興賞賜了都是常事，沒人會特意將這封賞與遠在城外的莫羅聯係起來。可巴特魯站在自家院裡，望著皇宮的方向，心裡卻隱隱覺得，自己這看似突兀的任命，或許與那位剛從滿洲裡回來的莫羅大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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