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方舟”號的航行日誌已記錄了近二十年的相對時間。艦內社會運轉平穩,形成了獨特的“方舟文化”,對深空探索的常態已然建立。淩燁與蘇玥的關係也如陳年佳釀,在靜謐的星辰大海中沉澱為無需言語的極致默契與依靠。他們更多時候是作為精神象征與科學導師,引導而非指揮著這個微型文明。
然而,宇宙從不允許真正的“常態”長久存在。
這一日,艦橋主屏幕上原本平穩流淌的量子泡沫導航圖突然泛起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值班導航官起初以為是傳感器微擾,但隨即,漣漪驟然加劇,化作洶湧的波濤!
“警報!遭遇強烈時空擾動!”導航官的聲音瞬間繃緊,“量子泡沫導航失效!我們被強行擠出滑流狀態!”
飛船劇烈震顫,如同從平滑的高速公路被猛地拋入狂風暴雨的海麵。所有人員立即就位,應急照明取代了柔和的日常光線。
淩燁與蘇玥幾乎同時抵達艦橋,他們的冷靜本身就像一種穩定場,讓略顯慌亂的船員們迅速鎮定下來。
“報告情況。”淩燁的聲音平穩如常。
“不明引力源!”科學官語速極快,“非黑洞,非中子星,非任何已知大質量天體!它的引力場……它在波動!強度周期性強弱變化,像……像是在呼吸!”
主屏幕上呈現出駭人的景象:飛船前方,一片空間的星光被極度扭曲,形成一個不斷變化、忽大忽小的詭異光暈區。常規空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攥緊、揉捏、又鬆開,周而複始。飛船正被這股強大的、律動著的引力緩緩拖拽過去。
“嘗試常規引擎全功率反向推進!”蘇玥下令。
“無效!引力梯度遠超引擎最大推力!我們在被拖進去!”
“嘗試側向規避,尋找引力弱環!”
“做不到!引力場方向隨波動同步變化,所有方向都被鎖死!就像……就像掉進了一個宇宙尺度的粘性蜘蛛網!”
每一次“吸氣”,引力驟增,飛船結構呻吟著被拉近一步;每一次“呼氣”,引力稍減,但絲毫不足以讓飛船掙脫,隻是暫緩了被吞噬的速度。這種緩慢而不可抗拒的拖拽,比瞬間的毀滅更令人窒息,絕望感在無聲中蔓延。
淩燁閉目凝神,全力展開共鳴感知。片刻後,他睜開眼,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驚異與凝重。
“這不是自然現象,”他緩緩道,聲音穿透引擎的低鳴,“這片時空褶皺……有‘意圖’。它感知到我們,它在‘品嘗’我們,它在猶豫。”
“猶豫?”莉娜艦長追問。
“它蘊含的能量和法則遠超我們理解,但它……不完整,像某種沉睡巨獸無意識的本能,或者一個破損的、仍在運行的古老裝置。”淩燁試圖描述那玄妙的感知,“它被方舟的能量特征,尤其是生命和意識的波動所吸引,但又似乎對這種‘陌生’感到困惑。”
常規手段儘數失效。飛船像落入琥珀的飛蟲,一步步滑向那未知而恐怖的“引力井”深處。
隨著距離拉近,觀測數據逐漸清晰。引力井的中心並非奇點,而是一個不斷扭曲變幻的、近乎二維的發光裂隙,內部流淌著無法理解的幾何圖案和能量流,仿佛通往另一個宇宙的破口,又或是宇宙本身一道未曾愈合的傷疤。
“命名為‘星淵’,”蘇玥在科學日誌中記錄下這一刻,“一個具有周期性波動特性的主動引力異常體,疑似連接未知維度或時空層級。”
危機持續了數日。資源消耗加劇,艦內氣氛壓抑。一次關於是否啟動極端應急方案可能犧牲部分非核心艙段換取短暫推力)的爭論在議事會上爆發,情緒激動。
淩燁與蘇玥再次展現了他們的領導智慧。他們沒有強行裁決,而是引導各方陳列所有已知數據、推演所有可能方案及其代價。
“恐懼源於未知,”淩燁安撫眾人,“而破解未知,靠的是冷靜與智慧,而非倉促的犧牲。”
蘇玥則組織所有可用計算資源,全力分析“星淵”波動的數學模型。“既然它有呼吸,就有節奏。找到那個節奏,或許就能找到生機。”
轉機來自一次跨學科協作。一位來自靜寂守護者的科學家在回顧古老文獻時,提出一個猜想:這或許不是災難,而是一次……“校準”或“對接”嘗試。另一位研究意識場的科學家結合淩燁的感知,提出大膽假設:“星淵”回應的可能不是物理能量,而是意識頻率。
淩燁決定冒險一試。他並非嘗試對抗那浩瀚的意誌,而是調整自身的共鳴頻率,不再表達“抵抗”或“恐懼”,而是傳遞“好奇”、“尊重”與“尋求理解的意願”——如同當年麵對“淵”一般。
這個過程極度凶險,他的意識如同怒海中的孤舟,數次險些被那龐大的、非人的感知洪流衝散。蘇玥守在他身邊,麵無表情但指節發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穩固的錨點。
奇跡發生了。
當淩燁的意識頻率與“星淵”的某種深層波動產生微妙諧振時,那狂暴律動的引力井突然……平靜了下來。並非消失,而是從無序的躁動變為有序的、溫和的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