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把那株小瓦鬆放進窗台的破瓷碗裡時,碗沿的豁口正好卡住瓦鬆的根須,像特意為它留的位置。這瓷碗原本是裝鹹菜的,去年冬天凍裂了縫,李奶奶說扔了可惜,就擱在窗台盛些零碎,現在倒成了瓦鬆的新家。
“給它澆點淘米水吧,”李奶奶端著淘米盆經過,往碗裡倒了些渾水,“比清水有養分,你看院角那叢月季,澆了半年淘米水,開花豔得很。”
渾水順著碗底的細縫慢慢滲下去,在窗台上留下一圈淺痕。小虎蹲在窗台邊看,瓦鬆的葉片吸了水,比剛才更舒展了些,像個剛睡醒的孩子伸懶腰。他忽然發現碗身上畫著朵殘荷,墨色的花瓣缺了個角,大概是當年燒瓷時沒畫完,卻歪打正著有了種彆樣的韻味。
“這碗比我歲數大吧?”小虎摸著碗沿的豁口,邊緣已經磨得光滑。
“比你爹都大,”李奶奶擦著窗台,“當年我嫁過來時,你太奶奶給的陪嫁,一套四個,現在就剩這一個了。摔了的那三個,片兒都找不著了。”她指著碗底的印記,“你看這‘福’字,雖然模糊了,可看著就喜慶。”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瓷碗裡的水反射出細碎的光,落在對麵的土牆上,晃得像撒了把星星。小虎忽然想,這破碗裝過鹹菜、盛過雜糧,現在又養著瓦鬆,倒比那些新瓷碗活得熱鬨。
陳陽從鎮上回來,手裡拿著個新花盆,見窗台上的破瓷碗,便笑:“這瓦鬆在這兒待得挺自在,比進花盆強。”他把花盆放在旁邊,“新的給你種彆的,這碗就讓它陪著瓦鬆吧。”
小虎摸著新花盆光滑的釉麵,卻覺得不如破瓷碗看著順眼。“還是這碗好,”他說,“有豁口,水能漏出去,瓦鬆根不會爛。”
李奶奶在廚房聽見了,隔著窗戶喊:“可不是嘛!物件跟人一樣,不用太周正,合用就行。你看那老槐樹,枝椏歪歪扭扭的,擋起風來比直溜的楊樹強多了。”
傍晚下了場小雨,小虎趕緊把窗台的瓷碗往屋裡挪了挪,怕雨水灌太多。瓦鬆的葉片上沾了雨珠,在昏黃的油燈下閃著光,瓷碗的裂縫裡積了點水,映著燈影,像把碎月亮藏在了裡麵。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李奶奶總舍不得扔舊物件——這破瓷碗裡盛著的,不隻是瓦鬆,還有太奶奶的手藝、奶奶的念想,以及那些在時光裡慢慢沉澱下來的,不聲不響的溫暖。就像這瓦鬆,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也努力地綠著,把日子裝點得有滋有味。
雨停時,小虎把瓷碗放回窗台,碗底的積水順著裂縫慢慢滲進泥土,在窗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忽然發現,碗沿豁口處卡著的瓦鬆根須,竟順著裂縫鑽了出去,在牆皮的縫隙裡紮了新的細根。
“這東西真能長。”陳陽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手裡還拿著那隻新花盆,“我剛去後院翻土,看見牆根冒出幾棵瓦鬆幼苗,怕是從裂縫裡掉下去的種子發的芽。”
小虎湊近看,果然見牆根的雜草裡藏著三棵指甲蓋大的瓦鬆,葉片嫩得發綠。“它倒是會找地方,”他伸手想把幼苗挪到瓷碗裡,卻被陳陽攔住。
“彆碰,”陳陽指著幼苗旁邊的青苔,“牆根潮,青苔能保水,比瓷碗裡長得自在。老物件有老物件的活法,新苗也有新苗的路數。”
他把新花盆往小虎手裡塞:“這盆你留著,明兒去摘把鳳仙花,花瓣搗成泥,能染指甲。你娘年輕時最愛用這法子,染出來的紅指甲,在曬穀場的麥秸堆裡一晃,比蝴蝶還好看。”
小虎捏著花盆邊緣,指尖觸到釉麵的涼意,忽然想起早上李奶奶擦窗台時說的話——她嫁過來那年,太奶奶用這破瓷碗給她裝過染紅指甲的鳳仙花泥,說“新媳婦的手,得帶點紅才吉利”。
暮色漫進窗台,瓷碗裡的瓦鬆舒展開葉片,牆根的幼苗在晚風裡輕輕晃。小虎忽然懂了,那些老物件身上的裂縫、豁口,從來不是殘缺,而是時光刻下的印記,藏著一輩輩人用過的溫度,和那些說不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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