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開門時，雪片正簌簌往下落，像誰把糖罐打翻了，碎糖末子漫天飄。小孫女踩著棉鞋衝進雪地，仰著脖子張開嘴，想接住一片雪嘗嘗，結果被凍得縮起脖子，卻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爺爺快看！雪是甜的嗎？”她舉著張玻璃糖紙往空中跑，糖紙兜住幾片雪花，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像兜住了把碎鑽。
陸延披著厚棉襖站在廊下，嗬出的白氣在眼前散開。“你太奶奶說，初雪得用糖紙接住，能留一整年的甜。”他指著倉房的方向，“她當年總把接了雪的糖紙夾在賬本裡，說‘雪水滲進糖紙，甜就不會跑’。”
蘇星晨抱著個紅陶罐出來，罐口蒙著層細紗布。“剛從儲藏室找見的，”她揭開紗布，裡麵鋪著層乾硬的糖紙，邊緣還沾著點褐色的漬，“這是太奶奶存的初雪糖紙，說是泡在茶裡能治咳嗽。”
小孫女湊過去聞，雪糖紙帶著點土腥味，卻奇異地混著點淡甜。“真的能喝嗎？”她捏起張邊緣發脆的糖紙，上麵的雪花印記早已模糊，卻像還留著當年的涼。
“等雪停了煮茶給你嘗。”蘇星晨把糖紙放回罐裡，又往裡麵添了張新的橘子糖紙，“讓新糖紙吸吸雪氣，老甜就活過來了。”
雪下得密了，院角的槐樹積了層白，枝椏上的糖紙風鈴被雪裹住，變成了串毛茸茸的彩球。小孫女踩著雪堆，把糖紙冊舉得高高的，讓雪花落在冊頁上的糖紙上——太爺爺的牡丹糖紙接了雪，像給牡丹鍍了層銀；太奶奶的“工農兵”糖紙沾了雪，邊角的脆硬似乎柔和了些；連她自己貼的雪人糖紙，都落了層真雪，倒像雪人戴了頂白帽。
“這樣糖紙就都見過雪啦！”她把冊子抱在懷裡往回跑，雪水順著紙頁往下滴，在棉襖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卻緊緊抱著不肯鬆手。
陸延在廚房生了火，鐵壺坐在爐上咕嘟作響。蘇星晨把紅陶罐裡的糖紙倒進壺裡，又抓了把曬乾的槐花瓣，說“讓雪甜混著花香”。小孫女趴在爐邊看，糖紙在沸水裡慢慢舒展，雪漬化開的地方，浮起層淡淡的甜沫，像把整個冬天的甜都煮進了水裡。
茶煮好時，雪已經停了。三人坐在爐邊，捧著粗瓷碗小口喝著。茶水裡帶著點微苦，咽下後卻有回甘，像太奶奶說的“苦儘才能嘗出甜”。小孫女咂咂嘴，忽然指著碗底：“糖紙在跳舞呢！”果然，泡軟的糖紙在碗底輕輕晃，牡丹的紋路與橘子的圖案纏在一起，像朵在水裡開的花。
陸延望著窗外的雪，屋簷下的冰棱又開始凝結，這次裹著片糖紙，像根凍住的甜冰棍。“你太爺爺當年總說，雪是老天爺給的糖霜，落在糖紙上，就成了能存住的甜。”他拿起塊烤得焦黃的紅薯，掰開來，熱氣裹著甜香漫向糖紙冊，“就像這紅薯，埋在雪地裡捂一捂，甜能翻一倍。”
小孫女把紅薯皮剝下來，小心翼翼地用糖紙包好，埋進院角的雪堆裡：“明天挖出來，會不會更甜？”她拍了拍雪堆，像在給糖紙和紅薯蓋被子。
蘇星晨看著她的小動作，忽然想起太奶奶的樟木箱裡，藏著雙繡著雪梅的棉鞋，鞋裡墊著張被雪水泡軟又曬乾的糖紙，上麵的折痕裡還卡著點當年的雪粒。那時的冬天比現在冷，可日子卻像被糖紙裹著的雪，涼絲絲的，卻總透著股化不開的甜。
暮色漫進屋裡時，爐火燒得正旺，糖紙冊放在爐邊烤著，雪水漸漸乾透，留下的印記像幅雪天的畫。陸延把最後一點茶水倒進花盆，說“讓花也嘗嘗雪糖紙的甜”。小孫女抱著暖和的冊子打哈欠，忽然說：“明天還要用糖紙接雪，攢夠一罐子，給太爺爺太奶奶當糖吃。”
窗外的月光落在雪地上，亮得像鋪了層糖，而屋裡的暖，正裹著三代人的甜，在初雪後的冬夜裡，慢慢釀成更綿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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