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聲蟬鳴，從槐樹葉縫裡鑽出來時，小孫女正蹲在樹根下，把張透明玻璃糖紙鋪在地上。蟬聲撞在糖紙上，彈回來的調子帶著點脆，像誰用糖紙做了個小小的擴音器。
“爺爺你聽，蟬在糖紙上唱歌呢！”她舉著糖紙往樹上晃，陽光透過糖紙，在葉片上投下晃悠的光斑，驚得蟬鳴頓了頓，又更響亮地叫起來。
陸延坐在竹椅上編草扇，蒲草在膝間沙沙響，忽然從兜裡摸出張印著蟬圖案的糖紙，夾在扇骨的縫隙裡：“讓扇子也帶著蟬的甜，扇出來的風都涼快些。”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太爺爺總把糖紙夾在草帽裡，說“蟬怕甜，戴著糖紙帽，就不往頭上落”。
蘇星晨端著剛晾好的酸梅湯出來，玻璃杯上的水珠滴在石桌上，洇濕了張舊糖紙——是去年夏天太奶奶用的，上麵還留著點梅湯的漬，像朵乾縮的花。“你太奶奶說，夏天的甜得摻點酸才解渴，”她把梅湯遞給小孫女，“就像這糖紙，沾過酸梅湯，再聞著都帶點清清爽爽的味。”
小孫女捧著杯子，忽然發現杯底粘著片蟬蛻的碎片，是剛才蹲在樹下時沾上的。她用糖紙小心翼翼地把碎片包起來，夾進糖紙冊的“夏初頁”：“蟬把衣服脫在糖紙上了，這樣它就不會忘了夏天的甜。”
槐樹上的蟬鳴越來越密，像要把整個院子都灌滿聲浪。陸延編完草扇，往扇柄上係了串糖紙，有風過時，糖紙與蒲草摩擦著，發出沙沙的響，竟和蟬鳴湊成了支奇怪的合唱。“你太爺爺當年也愛這麼弄，”他扇了扇風，風裡混著糖紙的甜和草的青，“說‘蟬鳴太吵，用糖紙的響壓一壓，日子能靜些’。”
蘇星晨翻出儲藏室的舊木盒，裡麵裝著太爺爺攢的蟬蛻，每個都用糖紙單獨包著，上麵寫著日期：“六月初三，槐樹下第三隻”“七月初七，窗台上的大個兒”。“他說蟬蛻能入藥，包在糖紙裡，連苦味都能藏點甜，”她拿起個裹著牡丹糖紙的蟬蛻，“當年你爸生疹子，就是用這些蟬蛻煮水，糖紙的甜把藥味蓋了大半。”
小孫女把新撿的蟬蛻糖紙，和太爺爺的舊糖紙並排擺在石桌上，忽然指著其中兩張：“這兩張的蟬圖案一樣！”果然，太爺爺的糖紙印著隻振翅的蟬，她的糖紙畫著隻爬樹的蟬，翅膀的紋路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蟬在認親呢。”陸延笑著說，把兩張糖紙疊在一起，對著陽光看，蟬影交疊處，透出淡淡的黃，像把新舊兩個夏天粘在了一起。
午後的陽光曬得人發困，蟬鳴也變得懶洋洋的。小孫女趴在竹椅上打盹，懷裡抱著糖紙冊，冊頁散開著，蟬蛻糖紙被風吹得輕輕顫，像在給她扇風。蘇星晨往她額頭上放了片浸過梅湯的糖紙，涼意混著甜，讓小丫頭咂了咂嘴，夢裡怕是正追著蟬跑。
陸延坐在旁邊補漁網，網眼的破洞處，他用糖紙剪了些小圓圈補上，說“讓魚看見糖紙，就乖乖鑽進網裡來”。蟬鳴落在漁網上，又被糖紙彈回去，在院子裡打著轉，像在為這夏天的甜，沒完沒了地唱著。
傍晚的霞光漫進院子時，蟬鳴漸漸歇了。小孫女醒來，發現糖紙冊上多了片新的蟬蛻，是陸延悄悄放進去的，旁邊還壓著顆薄荷糖。“蟬把甜留給我啦！”她剝開糖紙扔進嘴裡，清涼的甜混著蟬蛻的青氣，像把整個夏天的滋味都含在了舌尖。
蘇星晨把晾好的酸梅湯裝進陶壺，壺口塞了張蟬圖案的糖紙：“讓涼氣裹著甜，明天喝著更爽口。”陸延收起漁網，糖紙補的破洞在夕陽下閃著光，像撒了把會發光的糖粒。
夜風穿過槐樹，帶來遠處的蛙鳴，蟬蛻糖紙在糖紙冊裡輕輕晃，像在說：夏天還長著呢，甜還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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