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帶著點凜冽的甜,卷著簷角的冰棱往下滴,在石階上凍出層薄冰。小孫女踩著冰碴往堂屋跑,懷裡揣著張剛從供銷社換來的糖紙,印著胖娃娃抱鯉魚,金紅的底色在風裡晃,像把年味兒都裹在了紙上。
“爺爺快看,這糖紙能映出燈籠的光!”她舉著糖紙對著太陽,光透過紙頁在地上投出片暖紅,驚得灶前的蘆花雞撲棱棱飛起,雞毛落在糖紙上,像給胖娃娃戴了朵白絨花。陸延正蹲在門檻上紮燈籠,竹篾圈剛彎出個圓,聞言抬頭笑:“這是‘年年有餘’的糖紙,太爺爺當年總說,貼著它,年味兒能多三分。”
蘇星晨在廚房蒸年糕,蒸籠裡的糯米香漫出來,混著灶膛裡的鬆果香。她往年糕麵上撒了把紅糖,糖粒間壓著張梅花糖紙,是太奶奶的舊物,紙邊都脆成了粉末,卻依舊能看出被蒸汽熏過的痕跡。“你太奶奶蒸年糕,必放張糖紙,”她用筷子把糖紙往年糕裡按了按,“說‘糖紙記著老輩的甜,能讓新年糕也帶著盼頭’。”
小孫女把胖娃娃糖紙夾進糖紙冊,忽然發現冊頁裡夾著張泛黃的紅紙,上麵用毛筆寫著“廿三,糖瓜粘”,字跡是太爺爺的,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糖罐,罐口飄著朵糖紙剪的雲。“太爺爺在等灶王爺呢!”她舉著紅紙往灶前跑,灶台上的糖瓜盤裡,果然擺著幾塊黏糊糊的糖瓜,每塊下麵都墊著片玻璃糖紙,被糖汁浸得半透明。
陸延紮完燈籠,往竹架上糊紅紙時,特意剪了些糖紙碎片貼在邊角。“讓燈籠也沾點甜氣,”他拍了拍燈籠,“晚上點亮了,照得院子裡都是甜的。”他想起小時候,太爺爺總在除夕前,把攢了一年的糖紙全拿出來,用米糊貼在燈籠上,紅的綠的玻璃的,風一吹就嘩啦啦響,說是“給老祖宗的糖紙信,告訴他們家裡的甜”。
蘇星晨翻出儲藏室的舊木箱,裡麵裝著太奶奶的針線笸籮,頂針上纏著圈彩色糖紙,是當年做新鞋時怕滑特意纏的,線軸上還繞著段紅繩,繩頭係著半張“福”字糖紙。“你太奶奶說,年三十的新鞋,得用糖紙蹭蹭鞋底,”她拿起糖紙往小孫女的新棉鞋上擦,“這樣新歲走的路,步步都踩著甜。”
小孫女抱著新棉鞋跑到院裡,把鞋底在雪地上踩出個印,印子裡的糖紙碎屑混著雪,像撒了把會化的甜。她忽然發現牆根的雪堆裡,埋著個玻璃罐,罐口用糖紙封著,是去年藏的,揭開一看,裡麵的橘子糖早就化了,隻剩張皺巴巴的糖紙,被糖水浸得發亮,像塊凝固的陽光。
“太爺爺的糖沒化!”她舉著糖紙喊,陸延走過來,看見糖紙背麵的字——“給明年的囡囡”,墨跡被糖水暈得發淡,卻依舊能看出落筆時的鄭重。他忽然想起去年除夕,太爺爺確實在雪堆裡埋了罐糖,說“讓雪凍著甜,明年開春挖出來,甜得更清”,隻是沒等到開春,老人就走了。
蘇星晨把化了的糖汁倒進年糕糊裡,說“讓太爺爺的甜,混在新年糕裡”。蒸籠冒起的白汽裹著甜香,在屋裡打著轉,胖娃娃糖紙被蒸汽熏得發軟,貼在窗玻璃上,像個在霧裡笑的小福星。
傍晚貼春聯時,小孫女非要把胖娃娃糖紙貼在橫批旁邊。陸延幫她用米糊粘牢,風一吹,糖紙與紅紙的邊角碰在一起,發出沙沙的響,像在說“年到了”。蘇星晨在門框上掛了串糖紙串,有太奶奶的梅花糖紙,有太爺爺的“福”字糖紙,還有小孫女的橘子糖紙,風過時,彩紙在暮色裡晃,像串會甜的風鈴。
灶王爺的畫像貼在灶前,糖瓜盤裡的玻璃糖紙映著油燈的光,忽明忽暗。小孫女學著太奶奶的樣子,往畫像前的香爐裡插了根線香,又擺上塊墊著胖娃娃糖紙的年糕:“灶王爺,帶點甜上天,彆說我們壞話呀。”
陸延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忽然覺得,所謂年味兒,不過是一輩輩的人,用糖紙把甜裹了又裹,藏在年糕裡,貼在燈籠上,埋在雪堆中,讓日子無論過了多久,隻要看見那張糖紙,就能想起爐火邊的暖,想起長被手裡的甜,想起那些被甜氣浸得軟軟的時光。
夜色深了,蒸籠裡的年糕還在冒汽,糖紙冊放在灶台上,被爐火烘得暖暖的。小孫女摸著冊頁上的“年年有餘”糖紙,忽然說:“明天要把太爺爺的糖紙,貼在壓歲錢的紅包上。”
窗外的鞭炮聲零星響起,簷下的糖紙串在風裡輕輕晃,像在數著倒計時,等那聲辭舊迎新的鐘響,把滿紙的甜,都撒進新的一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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