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隔絕了走廊的聲響，隻有牆上時鐘秒針走動的輕微“哢噠”聲，規律地敲打著清晨的寂靜。陳遇坐在寬大的皮椅上，背脊挺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塊冰涼的黃銅懷表。表殼上展翅烏鴉的浮雕輪廓，透過薄薄的西裝褲料，硌著他的指尖，也硌著他的心。
“夜梟”……守墓人……叛徒……密寫技術……馮·施特勞斯……
這些詞語在腦海中反複盤旋，混合著地下控製站閃爍的紅光、海底“結構”那毀天滅地般的最後一擊、以及西太平洋屏幕上急速逼近又驟然消失的紅色光點。一夜之間，世界的複雜和危險，以一種超乎想象的方式，撞開了他認知的邊界。
他不能完全信任那個自稱“夜梟”的老人。這可能是另一個陷阱，一個更精巧的誤導。但老人給出的線索——紅星機械廠老檔案室，1972年封存，“特種熱處理工藝作廢”的牛皮紙袋——太具體了。而且，對方提到了“馮·施特勞斯”，這個名字與梁教授那邊傳來的、關於“深淵之門”計劃核心科學家的零星信息對得上。
更重要的是，如果筆記本真有隱藏內容，如果那真是安全處置甚至有限利用海底“海淵核心”的關鍵，那麼這條線索的價值，就不僅僅是解決當前危機，更可能指向一個全新的、足以改變某些格局的科技前沿。
必須驗證。
他拿起內部電話，打給張偉：“張偉，老檔案室那邊，除了我爸，暫時不要安排其他人靠近，監控畫麵單獨切到我這。另外，查一下後勤科副科長劉建明更詳細的背景，尤其是他近半年來的通訊記錄、消費記錄、社會關係，越細越好。特彆是……有沒有任何與‘熱處理’、‘特種工藝’、‘檔案’相關的異常查詢或接觸。”
“明白。劉建明的詳細資料國安那邊應該也在查，我同步關注。老檔案室監控已經單獨調出。”張偉回答，頓了頓，“遇哥，你懷疑……”
“隻是多留個心眼。”陳遇沒有多說，“另外，西太前線數據傳回後，重點分析一下海底‘結構’最後爆發時的能量頻譜特征，與‘星煌’材料在極端電磁脈衝下的響應數據做對比，看看有沒有我們之前忽略的關聯點。”
“好，我讓分析組跟進。”
掛掉電話，陳遇看向電腦屏幕上單獨彈出的一個小窗口。那是老檔案室的實時監控畫麵。畫麵裡，父親陳平穿著深藍色的舊工裝，戴著口罩和老花鏡，正打著手電，在一排排落滿灰塵、貼著泛黃封條的舊木箱和鐵皮櫃前仔細尋找。光線昏暗，灰塵在光柱中飛舞。陳平動作很穩，但微微佝僂的背影，讓陳遇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父親本該安享晚年，卻因為他，一次次卷入這些複雜甚至危險的事情中。
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天色已經大亮，陽光普照，園區裡恢複了部分秩序，員工們開始陸續上班，隻是東北角那片區域依然拉著警戒線，有安保人員值守。表麵上看，與無數個普通的清晨並無二致。
“叮——”
內部通訊器響起，是前台：“陳總，楊振軍大校到了，在1號保密會見室。”
來得正好。陳遇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深吸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暫時壓下，起身前往會見室。
1號保密會見室裡，楊振軍已經坐在沙發上，麵前放著一杯清水。他今天穿著便裝，一件普通的深灰色夾克，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
“楊大校。”陳遇關上門，在對麵的沙發坐下。
“陳遇，你電話裡提到‘特種熱處理工藝’？”楊振軍開門見山，沒有寒暄，“跟昨晚的事情有關？”
陳遇點點頭，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和盤托出——當然，隱去了“夜梟”的出現和懷表。他隻是說，在配合國安審查內部時，聯想到紅星機械廠曆史上接收過一些特殊時期的技術資料封存，其中可能有與“深淵之門”計劃相關的、未被注意的早期技術記載，特彆是材料熱處理方麵，或許能對理解“接口”金屬材料和海底“結構”的能量耐受特性提供曆史參考。他建議由旭遇配合國家相關部門，對這些封存資料進行一次係統的、保密的梳理和鑒定。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旭遇脫胎於紅星機械廠，陳平又是老技術科長，由他們發起對老技術檔案的整理，順理成章，也不會引起過多外界猜測。
楊振軍靜靜地聽著，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目光審視著陳遇。陳遇坦然迎著他的目光，心跳平穩。他說的部分是真的，隻是隱藏了最核心的動機。
“可以。”楊振軍最終點了點頭，“我會協調檔案部門和相關技術專家，組成聯合工作組，由你們旭遇牽頭，對紅星機械廠特定時期的技術封存檔案進行保密整理。但所有過程必須在國安和保密部門監督下進行，所有發現必須第一時間上報。陳遇，我提醒你，這件事可能牽扯很深，你必須確保旭遇團隊絕對可靠，行動絕對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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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我們一定全力配合，嚴格遵守紀律。”陳遇鄭重承諾。
“另外，”楊振軍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西太平洋那邊，經過昨晚的對抗和海底‘結構’的自發性爆發，目前進入了相對平靜期。敵方損失了至少六台高性能潛航器，短期內應該不敢再輕舉妄動。但我們損失了‘測試插頭’，與海底‘結構’的物理連接中斷。‘探索一號’將繼續在安全距離外進行遠程監測。孫宇他們所在的支援船隊，計劃在完成數據分析和設備檢修後，於明天開始返航。”
孫宇要回來了！陳遇心中一鬆，這算是個好消息。
“孫宇他們沒事吧？昨晚……嚇壞了吧？”陳遇問。
楊振軍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那小子，嚇是嚇了一下，但更多是興奮。用他的話說，‘這輩子值了，跟海底外星基地乾了一架’。回來正好，我們需要他參與對筆記本和那個新‘接口’的技術分析。他那種跳脫的思維，有時候能打破僵局。”
陳遇也笑了，這確實是孫宇的風格。
“筆記本和‘接口’的轉移還順利嗎？”陳遇問。
“順利，已經進入最高級彆的安全研究機構。梁教授團隊將主導破譯工作。不過，”楊振軍神色重新嚴肅起來，“筆記本的物理檢查發現，其紙張確實經過特殊處理，內頁有些地方存在肉眼難以察覺的輕微厚度差異和化學殘留，很可能使用了密寫技術。要顯現隱藏內容，需要找到正確的顯影方法。這需要時間，也可能需要……運氣。”
果然有密寫！陳遇心中一震，“夜梟”的情報至少這部分是準確的！
“有沒有線索，可能用什麼類型的密寫技術？”陳遇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隻是好奇。
“二戰時期德國情報機構慣用的幾種密寫技術，梁教授他們都有準備。但具體到這種科技檔案，可能使用更專業的、基於特定化學配方或能量激發的技術。我們已經調集了相關曆史資料和專家。”楊振軍看了陳遇一眼，“你提到‘特種熱處理工藝’，也許……不僅僅是材料技術本身，其配套的化學處理劑或工藝參數，就可能與密寫顯影有關。這方麵，你們整理檔案時要格外留意。”
陳遇心中了然，楊振軍果然敏銳，已經將兩者聯係起來。他順著話頭說：“我們會重點排查所有與特殊化學處理、塗層、配方相關的資料。”
送走楊振軍，陳遇回到辦公室，看了一眼監控畫麵。父親還在老檔案室裡，似乎已經找到了幾個標注著“特種熱處理”字樣的箱子，正在逐一打開檢查。灰塵很大，陳平不時咳嗽幾聲。
陳遇有些心疼，但知道這件事必須父親親自做才最穩妥。他泡了杯濃茶，強迫自己處理一些積壓的日常文件，但心思卻始終懸著。
上午十點，核心團隊小結會在臨時分析室召開。李文博、王小虎、張偉、毛蛋都到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但精神尚可。
陳遇先通報了西太前線暫時平靜、孫宇即將返航的消息，讓大家鬆了口氣。然後，他傳達了楊振軍關於組建聯合工作組、整理老技術檔案的決定，並做了分工。
“文博，你負責總體技術把關，檔案中所有涉及特殊材料、化學處理、能量相關的內容，由你牽頭甄彆。虎子，你帶幾個可靠的老師傅，負責具體搬運、除塵、初步分類，注意安全，那些老紙張很脆弱。張偉，確保整個工作區域的網絡隔離和監控，所有資料進出嚴格登記。毛蛋，你負責對外協調和後勤保障，工作組人員的食宿、交通、保密教育，都要安排好。”陳遇條理清晰，“這項工作密級很高，大家務必重視。我們既是在幫國家梳理曆史遺產，也可能為我們自己未來的技術研發找到意想不到的靈感。”
王小虎搓著手，有些興奮：“老廠子的箱底貨？說不定真能刨出點寶貝！當年咱廠也乾過不少軍工配套的活兒，有些技術現在看可能落後，但思路沒準兒還有用！”
李文博則更嚴謹：“我會製定一個詳細的技術篩查目錄和標準。重點是尋找與‘星煌’材料早期探索、極端環境材料處理、以及……任何可能與‘高頻’、‘脈衝’、‘能量場’相關的邊緣記載。”
張偉推了推眼鏡：“物理安防和電子安防方案我會同步做。工作組人員名單需要報批，所有電子設備嚴禁帶入工作區。”
毛蛋點頭：“放心，後勤這塊我熟，保證讓專家們和老師傅們工作順心，又不出岔子。”
會議簡短高效。散會後，陳遇單獨留下了李文博。
“文博，有件事，我需要你特彆留意。”陳遇壓低聲音，將“夜梟”提到的“特種熱處理工藝作廢”牛皮紙袋，以及可能隱藏的密寫顯影配方線索，告訴了李文博——這是他最信任的技術搭檔，有些風險必須共擔。
李文博聽完，鏡片後的眼睛睜大了，顯然極為震驚：“密寫配方？藏在作廢的工藝文件裡？這……如果屬實，那筆記本裡隱藏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技術參數，而是最核心的控製邏輯或安全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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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找到它至關重要。”陳遇沉聲道，“這件事，目前隻有你我知道。找到那個紙袋後，你親自檢查，注意安全，不確定的東西不要輕易嘗試。如果真發現異常，我們立刻上報楊大校和梁教授。”
“我明白。”李文博鄭重點頭，臉上混合著緊張和一種科研人員麵對重大謎題時的亢奮，“我會小心。”
安排妥當，陳遇才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感襲來。他看看時間，上午十一點多。父親那邊還沒有消息。他決定先回家一趟，洗個澡，換身衣服，也看看家人。
到家時，林莉正在廚房裡忙碌，砂鍋裡飄出小米粥的香氣。毛鳳英在陽台曬衣服，陳平還沒回來。希希和安安坐在客廳地毯上，希希在看一本海洋生物書，安安在玩昨天陳遇給她買的遙控潛水艇，小潛艇在光潔的地板上“航行”，撞到茶幾腿，原地打轉，逗得安安咯咯直笑。
“爸爸！”看到陳遇回來，兩個孩子都撲了過來。
陳遇一手一個抱住，感受著孩子們身上溫暖的、充滿生命力的氣息，一夜的驚濤駭浪仿佛都被這簡單的擁抱撫平了些。
“爸爸，你眼睛好紅，像兔子。”安安指著陳遇的眼睛。
“爸爸加班了。”陳遇親了親女兒的臉蛋，“安安的潛水艇好玩嗎？”
“好玩！它能在水裡走！”安安興奮地說，“爸爸，海裡真的有這麼大的潛水艇嗎？比房子還大？”
“有啊，孫叔叔坐的大船就能放出潛水艇，到很深的海底去。”陳遇說。
“孫叔叔什麼時候回來呀？他說給我帶貝殼的。”希希仰頭問。
“快了，就這兩天。”陳遇摸摸兒子的頭，“希希在看什麼？”
“看深海的大王烏賊！它有十米長！眼睛像籃球那麼大！”希希指著書上的圖片，眼睛發亮，“爸爸，你說孫叔叔他們看到過真的嗎？”
“可能……沒有吧。大王烏賊生活在更深的地方，很難見到。”陳遇笑著回答。看著孩子們純真的笑臉，談論著海洋的奧秘，他多麼希望，那片深藍之下，沒有那些危險的爭奪和曆史的幽靈，隻有等待人類去善意探索的自然奇觀。
林莉從廚房出來，係著碎花圍裙，看到陳遇，眼裡滿是心疼：“回來啦？粥快好了，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舒服衣服。爸呢？還沒回來？”
“爸在廠裡有點事，晚點回。”陳遇含糊道，“我先去衝一下。”
溫熱的水流衝刷著身體，帶走了部分疲憊，卻衝不散心頭的重壓。他知道，短暫的平靜隻是表象。西太平洋的暗流仍在湧動，“渡鴉”的陰影未曾遠離，而地下控製站筆記本隱藏的秘密，就像一顆引信未知的炸彈，靜靜地躺在時間的塵埃裡，等待被點燃。
洗完澡出來，林莉已經盛好了粥，配上幾樣清爽的小菜。陳遇沒什麼胃口，但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一些。
“公司那邊……是不是又出什麼大事了？”林莉坐在他對麵，輕聲問，語氣裡沒有追問，隻有擔憂，“你彆什麼都自己扛著，還有文博、虎子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