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亥這一個響頭,磕得沉重無比。
他再抬起頭時,額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可那雙虎目之中,再無半分凶戾與掙紮,隻剩下一種如釋重負的清明。
這百萬青州黃巾,連同他這員悍將,從此刻起,姓劉了!
沈瀟握住了趙雲腰間佩劍的劍柄,上前走到管亥身前。
“唰!”
劍光一閃,綁縛著管亥的繩索應聲而斷。
“你……”
管亥徹底懵了,他呆呆地看著散落在地的繩索。
“先生!不可!”
太史慈再也按捺不住,失聲驚呼。
趙雲和馬超幾乎在同一時間挺直了身軀,手掌死死按住了各自的兵器,肌肉緊繃,眼神銳利,死死鎖定了地上的管亥。
這可是黃巾渠帥!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前一刻剛說投降,先生後一刻就給他解綁?
萬一他暴起發難,在這方寸之地,誰能保證先生萬全!
“子龍,孟起,子義,不必緊張。”
沈瀟的聲音平靜,隨手將那柄削鐵如泥的佩劍“嗆”的一聲插回趙雲的劍鞘。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身,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依舊跪在地上的管亥。
“城外數萬兄弟,群龍無首,此刻想必正人心惶惶。”
沈瀟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現在便出城去,安撫他們。”
“告訴他們,我沈瀟承諾的一切,都會兌現。”
“讓他們原地休整,再派人清點婦孺老弱,等待我的下一步命令。”
靜。
死一般的寂靜。
管亥、太史慈、趙雲、馬超,在場有一個算一個,全被沈瀟這番操作給震得魂飛天外。
放虎歸山?
管亥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他望著沈瀟那雙清澈、坦然,不含一絲一毫猜忌的眼睛。
這個在屍山血海裡打滾的漢子,這個早已心硬如鐵的男人,喉頭猛地一陣哽咽,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信任。
這是一種足以壓垮任何鋼鐵意誌的,磅礴的信任!
他沒有索要任何信物。
沒有派遣一兵一卒監視。
甚至沒有一句帶有威脅的警告。
他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讓自己走!
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前腳邁出城門,後腳就翻臉不認人,重新聚攏兵馬,與他拚個魚死網破嗎?
這一瞬間,管亥心中殘存的最後的疑慮,那一點點江湖草莽的狡詐與提防,被這股泰山壓頂般的信任,衝刷得乾乾淨淨!
士為知己者死!
古人這句話,原來竟是真的!
“撲通!”
管亥再次跪倒,這一次,他沒有磕頭。
他挺直了腰杆,以一種無比莊嚴肅穆的姿態,對著沈瀟,行了一個標準至極的軍中大禮!
“先生再造之恩,管亥萬死難報!”
“從今往後,我這條命,我身後百萬兄弟的命,便是玄德公的!”
“先生但有差遣,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話!”
話音落,他猛地起身,虎目之中,淚光閃爍。
他再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那背影,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決絕,更帶著一種獲得新生的堅定。
看著管亥消失的背影,太史慈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這才發覺,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再看向沈瀟時,那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這已非智謀。
這是足以洞徹人心,而後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陽謀!
太史慈的心中,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劉備,陡然生出了無窮的好奇與向往。
能得此等麒麟之才傾心輔佐,玄德公,究竟是何等英雄人物?
……
一九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午後。
都昌太守府,後堂。
一聲尖叫,撕裂了午後的寧靜。
“什——麼?!”
孔融一把將麵前擺滿精致點心的食案掀翻在地,滿臉的肥肉瘋狂顫抖,他伸出手指著沈瀟的鼻子,氣得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
“子明先生!你……你你……你把管亥給放了?!”
“放虎歸山!你這是放虎歸山啊!”孔融急得在原地來回打轉,捶胸頓足,痛心疾首,“那管亥是何等窮凶極惡的巨寇!你怎能輕信於他?他若一去不回,裹挾賊眾再來攻城,我這都昌……不!我這整個北海,就全完了!”
看著孔融這副天塌下來的模樣,沈瀟心中暗笑,臉上卻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表情。
“孔北海,稍安勿躁。”
沈瀟伸手虛引,示意他坐下,而後親自為他斟滿一杯茶水。
“坐,坐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