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又下沉了少許,發出不堪重負的輕微呻吟,但終究還是堅固地承載住了他全身的重量。
馬超在後麵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趙雲穩住身形後,向後伸出手。
馬超立刻將第二塊木板遞了過去。
趙雲接過,小心翼翼地將其鋪在前方,與第一塊板嚴絲合縫地搭接了約莫半尺。
然後,他像一條靈巧的壁虎,身體緊貼木板,前移,從第一塊板,順利地挪到了第二塊板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悄無聲息。
“板貼泥,人貼板;先探再鋪,循環回收。”
沈瀟的口訣,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清晰地回響。
很快,這支小隊,就如同一個配合默契到極致的整體,開始在這片死亡之地上,上演了一出堪稱神跡的表演。
趙雲在最前,如同一隻精準的工蟻,不斷將遞來的新木板鋪向未知的黑暗前方。
馬超緊隨其後,穩步前行,將後方的木板接力傳遞。
潘璋則在隊尾,像一個沉默的清道夫,負責將身後空出來的木板,迅速回收,再傳遞到最前方。
一座由三人組成的“踏板橋”,就這樣,如同一條奇異的木甲蜈蚣,以一種緩慢卻堅定得令人心悸的速度,不斷向著沼澤深處。
一九三年,五月二十九日,申時。
莒縣東部的沿海沼澤。
“啵……”
一塊木板被從粘稠的泥漿中抽出,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馬超咬著牙關,將回收的木板從身後遞到前方。
長時間重複的動作,讓他的肌肉群已經開始僵硬抗議。
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無聲滑落,滴入下方墨綠色的死水,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便被徹底吞沒。
從天未亮的卯時,到日已偏西的申時。
整整大半天,他們就像三隻最卑微的螻蟻,在這片死亡絕地裡,一寸,一寸地挪。
他堂堂西涼錦馬超,伏屍數萬的戰場都沒讓他皺過一下眉頭,此刻卻在這無聲的爛泥地裡,被憋出了一身的邪火。
若非沈瀟那套“力散於麵”的古怪道理,實實在在地讓他們浮於泥沼之上;若非身前那道白袍身影,始終穩得如同一塊嵌入大地的磐石……
他早就一槍戳進這爛泥地裡,管他娘的什麼下陷不下陷!
跪在最前端木板上的趙雲,身形壓得極低,耳朵微微聳動。
他像一隻潛伏的獵豹,捕捉著這片沼澤中的每一處異響。
他的每一次鋪板,每一次前移,都精準得如同刻尺丈量,分毫不差。正是他的這份極致的冷靜與沉穩,才將馬超這頭瀕臨暴走的猛虎,和潘璋那顆急於立功的雄心,死死地維係在這座移動的“踏板橋”上。
殿後的潘璋,黝黑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內心卻早已翻江倒海。
他隻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將走過的木板回收,傳遞。
這種匪夷所思的行軍方式,已經超出了他過去對戰爭的所有認知。
這不是計謀。
這是妖法!
就在馬超的耐心即將被腐臭氣息徹底燃儘之時,最前方的趙雲,忽然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緩緩抬起手,向後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馬超和潘璋瞬間噤聲,身體緊繃,讓呼吸都刻意放緩到幾不可聞。
順著趙雲的目光望去。
幾百步之外,一片蘆葦蕩的邊緣,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幾十上百道人影。
那些人手持刀槍,站位分散,一個個探頭探腦,滿臉緊張,對腳下的土地充滿原始的畏懼。
是臧霸的人!
三人心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精神為之一振。
找對地方了!
那些人並未發現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鎖在一百步外,前方一片長得異常茂盛的草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