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年,秋。
劉備主力大軍班師返回長安後不過數日,一道由新任益州牧府發出的公文,便如一顆投入靜湖的巨石,在整個益州與漢中地區,激起了滔天巨浪。
公文的行文由魯肅親自執筆,措辭溫和懇切,充滿了為國為民的大義。
其內容,明麵上說得冠冕堂皇:為應對南中叛亂,保障大軍後勤,州牧府決定對轄區內所有郡縣的田畝、人口,進行一次全麵的清查和登記。
以便“合理”調配資源,“公平”分攤賦稅。
但盤踞在益州上百年的士族豪強們,沒有一個是蠢貨。
他們從這溫潤如玉的字裡行間,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清查田畝?
核實人口?
這哪裡是調配資源,這分明是要摸他們的家底,要掘他們的根!
一時間,成都城內,各大士族府邸的氣氛驟然緊繃。
“豈有此理!”
成都大族張氏的府邸內,家主張裕將那份公文狠狠拍在案上,震得茶盞傾倒,他氣得須發戟張。
他正是劉備入城時,被沈瀟點名要“重點關照”的張肅的堂弟。
張肅跟著吳懿跑了,他留了下來,本以為能憑家族勢力在新主手下繼續作威作福,沒想到清算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我張家在蜀郡立足百年,田產幾何,人口幾許,皆是祖上傳承!何須他劉備的人來指手畫腳!”
“家主息怒!”下首的幕僚連忙起身勸道,“公文以南征大計為名,我們若是公然反對,豈不是坐實了不顧國家大義的罪名?”
“狗屁的國家大義!”張裕破口大罵,“他劉備的南征,憑什麼要我們益州人來出錢出命?劉焉、劉璋父子在時,何曾對我們如此苛待!這分明是借著南征的名義,來削弱我等!”
“話雖如此,可如今形勢比人強啊。”一名族中長者滿麵愁容,長歎一聲。
“劉備大軍數十萬,連劉璋都望風而降。我們手裡那點部曲家兵,如何是對手?依老夫看,不如……忍一時風平浪靜。”
“忍?怎麼忍!”張裕雙目赤紅。
“今日他敢清查田畝,明日就敢加增賦稅,後日就敢奪我等的家產!”
“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最後,我張家百年基業,就要毀於一旦!”
就在張家內部吵得不可開交,人心惶惶之際,州牧府的第二波動作,接踵而至。
諸葛亮與魯肅,這兩位在劉備集團中以才學德行著稱的頂尖名士,親自出麵,於成都城內最大的講堂,舉辦了一場“新政說明會”。
請柬發遍了益州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士族家主、名士大儒。
講堂之內,座無虛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在台上那兩個年輕人身上。
一人羽扇綸巾,神態飄逸,深邃的眼眸似乎能洞穿人心。
一人身形敦厚,麵帶微笑,溫和的態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諸位鄉賢,今日請大家來,是想就州牧府的新政,與諸位坦誠布公地聊一聊。”
魯肅率先開口,他聲音洪亮,態度誠懇。
“想必大家都已看到公文。清查田畝、核實人口,並非是要與諸位為難。恰恰相反,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諸位的合法利益,同時,也是為了讓益州這片土地,更加繁榮,更加安定。”
台下響起一片壓抑的議論,夾雜著幾聲冷笑。
保護我們的利益?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諸葛亮站起身,手中羽扇輕輕一搖,接過了話頭。
“亮知道,諸位心中必有疑慮。或恐官吏借機盤剝,或恐新政加重負擔。這些,主公和沈軍師早已考慮到了。”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今日,我便將新政的核心,原原本本地告知諸位。”
“此新政,名為‘計口授田,累進稅製’!”
話音落下,他刻意停頓,讓這八個字在每個人心中炸響。
“何為‘計口授田’?”
“簡而言之,凡我大漢子民,無論男女老幼,皆可按人頭,從官府手中分得一份足以糊口的田地,是為‘口分田’。”
“此田,歸個人所有,可耕種,可傳代,但不得隨意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