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的熒光是這片城市邊緣光海裡最後一點屬於艾文的微光。屏幕上,“744次,2300開,終點站:蒼泊”的字樣清晰而冰冷。艾文熄了屏幕,將手機塞進外套口袋,深深吸了一口初秋微涼的空氣。空氣中混雜著機油、遠方快餐店飄來的油炸氣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旅程開始的疏離感。
他抬頭望向眼前的列車。通體墨綠的車身在慘白的站台燈光下泛著一種陳舊的光澤,像是某種蟄伏已久的巨獸的甲殼。車廂編號——1,2,3,4——用白色的阿拉伯數字標注在每節車廂的門側,清晰得有些過分。他捏緊了手裡有些皺褶的車票,硬質卡紙的觸感提醒著他此行的目的——一場無法推辭的、位於終點站城市的麵試。夜班列車是最經濟的選擇,儘管他從未聽說過這趟“744次城際夜航”。
站台上的人稀稀落落,大多行色匆匆,麵無表情,仿佛不是去旅行,而是在完成某種既定程序。廣播裡響起催促登車的通知,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精確地報出車次和時間,正是他的744次。
“硬座,3車12f。”艾文核對了一下車票,拖著略顯沉重的行李箱,走向3號車廂。車門無聲地滑開,內部溫暖的燈光和略顯渾濁的空氣包裹了他。與外觀的陳舊不同,車廂內部倒是整潔得出奇,綠色的座椅套洗得發白,過道地麵光可鑒人,隻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和舊書籍混合的味道。
他找到自己的靠窗位置,將行李箱塞進行李架。鄰座是一位戴著厚重眼鏡、一直在埋頭看一本厚厚英文書籍的年輕女孩,對麵則是一位從艾文坐下就始終望著窗外漆黑景象的中年男人,帽簷壓得很低。艾文坐下時,他們都沒有任何表示,仿佛他是透明的。
2300整,沒有絲毫延誤,列車微微一震,平穩地滑出了站台。窗外的燈火開始流動,由密集變得稀疏,最終融入一片無邊的黑暗。城市被迅速甩在身後,如同退潮般隱去。
旅途開始了。艾文靠在窗邊,試圖從玻璃的反射中觀察車廂內的其他人。除了他和鄰座兩位,這節車廂裡還有零散七八個乘客,有的已經閉眼假寐,有的則和他一樣,帶著初登車的茫然打量著四周。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除了那份過分的安靜,以及那若有若無的、始終縈繞在鼻端的陳舊氣味。
他百無聊賴地再次拿出車票,下意識地摩挲著。票麵是常見的淡藍色底,黑色印刷體字跡清晰——“744次,3車12f”。然而,就在他指尖劃過票麵時,一絲極細微的、粘膩的觸感讓他動作一頓。他凝神細看,票麵上“蒼泊”二字的那一點墨黑,邊緣似乎……比旁邊的顏色要深一點點,像是剛剛被水暈過,但摸上去卻是乾的。
是印刷瑕疵嗎?他皺了皺眉,沒有太在意,將車票小心地收進貼身的口袋。
列車在黑暗中勻速行駛,輪軌規律的撞擊聲像是一首單調的催眠曲。時間悄然流逝。大約半小時後,一陣輕微的“咕嚕”聲從車廂連接處傳來。艾文抬頭,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製服的女售賣員推著一輛裝滿零食飲料的小推車,正緩緩穿過連接門,進入他們這節車廂。她麵無表情,動作有些僵硬,推車發出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她的叫賣聲也毫無起伏,像是錄音播放。
艾文並不餓,隻是看著。售賣員推車經過他身邊時,甚至沒有瞥他一眼,徑直走向下一排。
就在售賣員的推車剛剛進入2號車廂,連接處的門尚未完全關閉時,另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3號車廂的這一頭。
那也是一個推著售貨車的“人”,但製服是灰色的,一種像是蒙了厚厚灰塵的顏色。他的推車上沒有常見的零食,隻零星擺著幾個粗糙的草編籃子,裡麵堆滿了色彩鮮豔、包裝廉價的糖果。這個灰色製服的“售賣員”臉上帶著一種極其誇張、弧度固定到詭異的微笑,目光緩緩掃過車廂內的乘客。
艾文的心臟沒來由地一跳。規則第二條瞬間浮現在腦海:“若遇到穿灰色製服、主動遞糖果的售賣員,彆與他對視,假裝沒看見即可。”
他立刻低下頭,假裝整理自己的袖口,用眼角的餘光觀察。那灰色製服的“人”開始移動,他沒有叫賣,隻是慢悠悠地推著車,每經過一個乘客,都會停下來,伸出手,遞上一顆用透明玻璃紙包裹的、顏色豔麗的糖果。
大多數乘客都低著頭,或者偏頭看向窗外,無人理會。艾文注意到,對麵那位一直看窗外的中年男人,在灰色製服的“人”靠近時,身體微不可查地繃緊了,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灰色製服的“人”也不糾纏,見無人接受,便保持著那凝固的笑容,推車繼續向前。很快,他就來到了艾文這一排。
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撲麵而來,混雜著一絲鐵鏽般的怪味。艾文死死盯著自己的膝蓋,感覺那道沒有溫度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一隻蒼白、指節過分修長的手,捏著一顆猩紅色的糖果,遞到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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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中心,似乎有一抹更深的、粘稠的陰影在緩緩流動。
艾文屏住呼吸,強迫自己沒有任何反應,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感覺到那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或許更久,然後,那隻手緩緩縮了回去。甜膩的氣味隨著推車的“咕嚕”聲漸漸遠去。
他悄悄鬆了口氣,這才發現手心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他微微抬眼,看到那灰色製服的身影已經推車進入了4號車廂的方向,消失在連接門後。
“呼……”旁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吐氣聲。是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她不知何時合上了書,臉色有些發白,手指緊緊攥著書頁邊緣。
“你也……”艾文下意識地低聲開口。
女孩猛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警惕和一絲警告,迅速搖了搖頭,然後重新低下頭,打開了書本,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艾文識趣地閉上了嘴。規則怪談是真的。這個認知像一塊冰,落入了他的胃裡。他不再覺得這是一趟普通的夜班列車了。
接下來的旅程,艾文變得更加警覺。他留意著時間,留意著車廂內的燈光,留意著任何異常的聲音。列車依舊在黑暗中前行,偶爾會經過一些不知名的小站,站台空無一人,隻有孤零零的站牌在車窗外一閃而過。
淩晨一點左右,一陣困意襲來。艾文正打算小憩片刻,一陣細微的、有節奏的“噠、噠、噠”的聲音,突然從車廂頂部傳了下來。
聲音很輕,像是……跳繩敲擊地麵的聲音?在這飛速行駛的列車頂上?
艾文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規則第四條:“列車運行中若聽到車廂頂部傳來孩童跳繩聲,不要抬頭,保持正常坐姿或躺姿。”
他立刻僵住身體,維持著靠在窗邊的姿勢,一動不敢動。眼角的餘光看到,對麵的中年男人已經閉上了眼,胸口平穩起伏,像是真的睡著了。旁邊的女孩也保持著看書的姿勢,但艾文注意到,她握著書頁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噠、噠、噠……”
那聲音不緊不慢,帶著一種孩童遊戲般的輕快,但在死寂的車廂裡,卻顯得無比清晰和詭異。它就在正上方,時而靠近,時而遠離,仿佛真有一個看不見的孩子在車頂歡快地跳繩。
艾文強迫自己放鬆呼吸,但全身的肌肉都處於緊繃狀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脖頸因為強忍著抬頭的衝動而有些酸痛。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
一分鐘,兩分鐘……
聲音持續著,沒有變化。
就在艾文感覺快要到達忍耐極限時,“噠、噠”聲突兀地停止了。
結束了?他剛想鬆口氣,但規則裡提到——“若超過5分鐘仍未停止,蜷縮到座位或床鋪下方……”
他悄悄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從聲音出現到現在,才過去不到三分鐘。還好。
車廂內恢複了令人心安的輪軌聲,但那種無形的壓力並未完全散去。對麵的中年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與艾文有一瞬間的交彙,那眼神複雜,帶著一絲同病相憐的意味,隨即又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