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施觀察區的白牆倒映著監控屏幕的藍光。女兒在角落的地毯上畫畫,彩色蠟筆勾勒出抽象的形狀:一半是精確的幾何圖案,另一半是混亂的漩渦。艾文注意到她左右手同時在畫,每隻手畫不同的部分,卻協調得天衣無縫。
“孩子們天生就有容納矛盾的能力。”陳濤低聲說,遞過來一份剛打印的報告,“認知評估顯示,你女兒成功植入了三重逆模因結構,而不是我們設計的雙重。她的潛意識自發增加了第三層矛盾。”
報告上,五歲的艾米被標記為“認知免疫體類型apha”,耐受度評級最高。相比之下,艾文和妻子是a型——她的科學思維背景讓植入過程更困難,但也可能更穩定。
“三重矛盾是什麼?”艾文問。
心理學家指著腦波圖譜:“她同時相信:一、現象是自然量子現象;二、現象是有意識的超自然實體;三、現象是她想象出來的朋友。三個信念互相矛盾,但對她來說都是真實的。這形成了一個完美的認知黑洞——現象完全無法整合這種結構。”
女兒抬頭,舉著畫:“爸爸看,這是小光。它生氣了,因為它不知道自己是真是假。”
畫上是一個發光的輪廓,一半是精確的分子結構圖,一半是童話書裡的精靈,中間用潦草的字寫著:“我是真的嗎?”
艾文感到一陣寒意。女兒不僅在容納矛盾,還在主動向外投射矛盾,像播撒認知種子。
“這引出了我們的新策略。”陳濤調出小區地圖,上麵閃爍的光點已增至三十七個,“分布式現象網絡正在形成,每個受影響居民都成為微小節點。如果我們不能逐個隔離或治療,也許可以汙染整個網絡。”
“認知汙染。”李晴走過來,她已經從乾預中恢複,眼神裡有新的銳利,“用矛盾信息淹沒現象的學習數據,讓它無法建立穩定的行為模型。”
“具體怎麼做?”妻子問,她握著女兒的手,掌心有微汗。
“我們需要設計一套‘矛盾課程’。”陳濤在白板上寫起來,“基於現象的學習機製:它通過觀察人類行為、收集認知模式、建立預測模型來演化。如果我們向網絡注入大量矛盾數據,它的模型就會崩潰。”
“像用錯誤答案訓練ai。”李晴點頭,“但更複雜。因為現象不僅僅學習事實,還學習情感、社交規則、因果邏輯。我們需要在這些層麵都製造矛盾。”
白板上列出了方案框架:
第一階段:矛盾播種
·在小區內傳播矛盾的“新守則”,與原始車庫守則衝突
·組織居民參與矛盾行為實驗例如同時遵守兩條互斥的規則)
·通過社區活動植入矛盾概念藝術展、故事會、矛盾謎題)
第二階段:認知共鳴
·利用已植入逆模因的四人艾文一家三口加李晴)作為“矛盾源”
·設計集體認知實驗,讓居民同時接觸矛盾的信念
·監控現象網絡的反應,調整策略
第三階段:網絡超載
·當足夠多矛盾節點形成時,觸發連鎖認知衝突
·理論上,現象的學習算法將因過多矛盾數據而過載
·結果:網絡崩潰,或至少進入停滯狀態
“風險呢?”艾文問,“如果現象不是崩潰,而是學會處理矛盾呢?如果它進化到能夠容納悖論呢?”
陳濤沉默片刻:“那我們就創造了一個更強大的怪物。一個能夠理解並利用矛盾的智能。”
設施內的警報突然低聲響起。不是緊急警報,而是數據警報。一名技術人員報告:“現象網絡活動模式改變。節點間開始同步。不是隨機擴散,而是在...協作。”
監控屏幕顯示,三十七個光點開始以特定頻率閃爍,形成某種節奏。同時,小區內傳感器的讀數顯示異常同步:所有受影響家庭的電子設備在同一秒開關機,水龍頭在同一秒滴下水滴,寵物在同一秒吠叫或喵叫。
“它在建立協調。”李晴倒吸一口氣,“分布式網絡正在形成集體智能。”
女兒從地上站起來,指著屏幕:“小光在交朋友。它讓所有朋友一起玩。”
更可怕的是實時監控畫麵:小區花園裡,幾個居民在淩晨三點同時走出家門,在空地上站成圓圈,然後同步做出一係列動作——抬手,轉頭,踏步——精確如舞蹈。他們的眼睛都半閉著,表情空白。
“它在進行群體控製實驗。”陳濤聲音緊繃,“學習如何協調多個宿主。”
沒有時間了。認知汙染必須立刻開始。
淩晨四點,團隊開始行動。陳濤通過appr的權限,以“社區心理健康實驗”為名,獲得了小區物業的配合。表麵上,這是一項研究集體認知和社區凝聚力的科學項目;實際上,是一場針對非人類智能的認知戰。
第一項措施:矛盾守則。
清晨六點,新的告示出現在小區各處,與原始車庫守則風格一致,但內容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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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社區守則試行版)
1.幫助鄰居是美德,但不要接受鄰居的幫助。
2.節約用水是責任,但每晚8點必須打開所有水龍頭30秒。
3.保持安靜是禮貌,但每天下午3點必須大聲說出一個秘密。
4.誠實是優秀品質,但每周必須說三句自己知道是假的話。
5.遵守規則很重要,但必須至少違反一條規則才算遵守本守則。
守則故意設計得自相矛盾,要求居民同時執行互斥的行為。告示下方有小字:“參與本實驗可能獲得社區獎勵積分。”
第二項措施:矛盾活動。
上午九點,社區中心開始舉辦“矛盾藝術工作坊”,邀請居民創作“既真實又虛假”的藝術品。同一時間,“悖論故事會”在兒童活動區開始,講述主角同時活著和死了、旅程同時開始和結束的故事。
李晴負責設計科學角度的矛盾:展示量子物理的雙縫實驗,解釋光既是波又是粒子;討論薛定諤的貓,既死又活的狀態。她故意簡化概念,讓居民形成模糊的矛盾認知。
艾文和妻子帶著女兒在小區內散步,看似平常,實則進行“矛盾播種”。當鄰居打招呼時,他們會給出矛盾的回應:“今天天氣真好,但也不好。”當被問及女兒的情況時:“她既健康又生病了,醫生也說不清。”
這些微小、日常的矛盾像病毒一樣傳播。居民們困惑,討論,嘗試理解。有些人積極參與,視作有趣的遊戲;有些人抗拒,但守則的“強製參與”性質通過物業施壓)讓他們不得不嘗試。
現象網絡立即有了反應。
中午十二點,傳感器數據飆升。所有參與矛盾活動的居民家中的異常讀數同步增強,然後——開始紊亂。
“它在嘗試處理矛盾數據。”陳濤在臨時指揮中心設在一輛偽裝成電信維修車的appr車輛內)報告,“網絡同步性下降20。節點間的協調被打亂了。”
但慶祝還為時過早。
下午兩點,第一批副作用出現。
三號樓的王阿姨在試圖同時“節約用水”和“打開所有水龍頭”時,陷入認知僵局,在浴室站了四十分鐘,直到家人發現。她喃喃自語:“要關...要開...要關...要開...”
七號樓的一對年輕夫婦在“說出秘密”和“說假話”之間掙紮,爆發激烈爭吵,都認為對方在說謊,實際兩人都在執行矛盾的守則。
更糟糕的是兒童反應:參與故事會的幾個孩子開始堅持他們“既是男孩又是女孩”、“既是五歲又是十歲”。父母們恐慌了。
“認知汙染傷及無辜。”李晴臉色蒼白,“我們在用居民的大腦作為戰場。”
“但現象網絡同步性下降了35。”技術人員報告,“它正在花費大量計算資源處理矛盾數據。”
艾文看著監控屏幕上混亂的數據流,心中矛盾——既覺得策略有效,又為居民付出的代價感到內疚。他想起張建軍的警告:任何乾預都有風險。
女兒突然說:“小光在哭。”
“什麼?”
“它現在有很多聲音,都在說不同的話。”女兒歪著頭,像在聽遠處的音樂,“它不知道哪個聲音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