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熒古星的冰原,蒼茫無垠。
天地間隻有一種顏色——死寂的白。冰層綿延至視野儘頭,與灰蒙蒙的天空在地平線處模糊交融。
風是這裡唯一的活動之物,它嗚咽著掠過冰川,卷起細碎的冰晶,那聲音如同遠古巨獸骸骨摩擦的低吟。
淩塵走在冰原上。
他的腳步很輕,落在堅逾精鐵的冰麵上,卻發出一種奇異的回響。那聲音不像是踩踏,倒像是叩擊著一麵蒙塵萬古的巨鼓。
楚清漪跟在身側,月白勁裝在這蒼白背景中格外醒目。她手中歸墟劍未出鞘,但劍鞘微微震顫,與這片土地深處彌漫的某種氣息產生著無聲的對抗與共鳴。
雞爺蹲在淩塵肩頭,禿毛翅膀緊緊裹著身體,綠豆眼警惕地掃視四周。它的視線穿透表層冰麵,看到下方那些如同血管般蜿蜒的暗紅色脈絡。那些脈絡在緩慢搏動,每一次收縮舒張,都讓整片冰原的死意濃重一分。
老大。雞爺壓低聲音,喉嚨裡發出咕嚕的聲響,這些地脈……在呼吸。
不是呼吸。淩塵目光平靜,右眼深處幽暗流轉,仿佛能洞穿千丈冰層,是腐爛。是古獸遺蛻的本源精血與怨念,在萬古冰封中緩慢腐敗,產生的餘波。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虛妄的清晰。
楚清漪側目:蝕靈古獸留下的?
一部分。淩塵微微頷首,舊世崩壞時,有至強者斬傷了它。那傷口流出的血與破碎的本源,墜落在幽熒古星——這座舊世紀元燈塔的殘骸上。兩者相互侵蝕,相互融合,經萬古時光與極寒冰封,成了這般模樣。
他頓了頓,看向遠方地平線。
那裡,一座漆黑的環形山刺破蒼白的天際線,山體如劍,直指虛無。
守墓一族選擇在此建立觀星城,封印傾雨的真靈碎片,不是偶然。此地特殊的終末道韻,對保存某些東西……或許有奇效。
話音未落,懷中青木令驟然發燙。
不是夢境中那種灼人的熱,而是一種清晰的、堅定的指引,如同黑暗中升起的北鬥,筆直指向環形山中央,那座尖銳山峰之巔。
月傾雨真靈碎片,就在那裡。
但淩塵的腳步,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他站在蒼茫冰原中央,白發在死寂寒風中微微拂動——此刻並未偽裝黑發。紫眸平靜地注視著前方,那片被環形山陰影籠罩的區域。
怎麼了?楚清漪瞬間警覺,歸墟劍出鞘半寸。
雞爺綠豆眼猛眨,禿毛炸開:不對……太安靜了!環形山周圍的虛空波動,被撫平了!像有人用抹布擦過一樣乾淨!
淩塵沒有回答。
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虛張,對著前方百裡之外的虛空,輕輕一抓。
這個動作簡單至極,沒有靈力奔湧,沒有神通顯化。
隻是虛空一抓。
下一刻——
哢嚓!
前方百裡處,虛空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驟然浮現無數道漆黑裂痕!
裂痕深處,並非虛無,而是翻滾湧動的、粘稠如血漿的暗紅色霧氣。霧氣中,隱約可見三十六根若隱若現的暗色光柱,光柱表麵銘刻著扭曲詭異的符文。每一根光柱下方,都站立著一道身影——氣息陰冷,眼神空洞,如同提線木偶。
一座龐大而邪惡的陣法,被淩塵這隨手一抓,硬生生從空間夾層與幻象遮掩中扯了出來!
陣法暴露的刹那,反噬立至。
維持幻象的節點處傳來悶哼,幾道身影踉蹌後退,嘴角溢血。
環形山黑色山峰之巔,那座金字塔祭壇旁,空間扭曲。
三道身影浮現。
居中者,身穿暗紅祭袍,手持鑲嵌慘白獸骨的骨杖,麵容陰鷙——正是玄星宗暗星殿副殿主,血骨。他左右各立一人:左側是全身覆蓋黑甲、隻露猩紅眸光的魁梧身影;右側是手持滴血骨書、佝僂如鬼的老嫗。
三人氣息皆在聖主境。
血骨臉上寫滿難以置信,死死盯著淩塵:欺天幻星大陣……乃我暗星殿秘傳,可混淆天機,遮蔽聖主境以下一切感知!你如何……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淩塵的目光已經越過了暴露的陣法,越過了他們三人,如同穿透厚重冰層與山岩,直接落在祭壇頂端那點赤紅光芒上。
然後,緩緩下移。
落在祭壇下方,冰層最深處——那裡,正被血祭大陣的力量瘋狂衝擊,封印鎖鏈崩斷聲隱約可聞。
那目光太平靜了。
平靜得不像是落入陷阱的獵物,倒像是早已看穿一切布局,正估量著棋盤價值的棋手。
玄星宗,暗星殿。淩塵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壓過寒風嗚咽,響徹這片被陣法籠罩的死寂空間。
以古獸遺蛻精血怨念為基,布三十六天罡血祭逆命陣。再以欺天幻星遮掩天機。想以此陣血祭方圓千裡殘存生靈之魂,逆亂此地固化之終末道則,強行轟開古獸遺蛻深處那道門的封印。
他每說一句,血骨臉上的驚駭便濃重一分。
同時,以我與傾雨真靈碎片的因果牽連為最佳祭品引信,引我入彀,順便鏟除我這變數。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淩塵頓了頓,看向肩頭雞爺:你覺得,他們推演我行蹤,用的是什麼?
雞爺綠豆眼轉了轉,恍然嗤笑:星命羅盤!玄星宗那破爛玩意兒,隻能窺探命運長河表層的因果線,還得是對方不加掩飾的情況下!就憑那破盤子,也想鎖定老大?怕是連老大一根頭發絲兒上的因果都捋不清!
它對著血骨方向啐了一口:你們能在這裡布陣,不是算到了老大要來,而是因為老大要來取真靈碎片,主動踏入了這片與碎片因果牽連最重的區域!是老大自己走進了你們預設的戰場,不是你們算到了老大的路!
血骨臉色鐵青。
身邊黑煞護法與陰婆,眼神也凝重到了極點。
對方不僅看穿了陣法,連他們最深層的計劃、古獸遺蛻核心的秘密,甚至命運推演的本質,都了然於胸!
那又如何?!血骨畢竟是聖主境中期老怪,瞬間壓下驚駭,眼中狠辣之色湧動,即便你是主動入局,此刻也已在我大陣籠罩之下!三十六天罡血祭逆命陣已成,陣眼與古獸遺蛻本源相連,可調動此地萬古積存的終末與怨煞之力!更有三位聖主坐鎮!
他骨杖重重一頓,厲聲喝道:陣啟!血祭蒼茫!
轟——!
三十六根暗紅光柱,爆發出滔天血芒!
光柱下方,那些如同傀儡的修士齊齊發出非人嘶吼,身體迅速乾癟,生命本源與神魂被強行抽離,化作怨煞血氣注入陣法!
冰原劇烈震顫,無數裂縫炸開,粘稠暗紅霧氣如噴泉湧出。霧氣中幻化出無數扭曲痛苦的麵孔,發出無聲尖嘯,朝著淩塵三人席卷而來!
穢惡、汙濁、精神汙染、血肉消融——這股力量足以讓尋常輪回境修士瞬間道心崩壞。
與此同時,血骨、黑煞、陰婆三人同時動了!
血骨念誦古老邪咒,骨杖頂端慘白獸骨燃起幽綠魂火,一道由無數骷髏頭組成的血色洪流咆哮衝出!
黑煞低吼,黑甲噴出實質煞氣,身形膨脹化作三頭六臂的猙獰煞魔,六臂各持煞氣所化兵器,轟然砸落!
陰婆最為詭異,她撕下骨書三頁,三頁燃燒化作三條漆黑鎖鏈,直接纏繞向淩塵三人的神魂本源,散發凍結靈魂的陰寒死意!
三位聖主,全力出手,借陣法凶威,威勢滔天!
楚清漪麵色凝重,歸墟劍清鳴,寂滅劍意衝天而起,化作灰色劍幕護身。
雞爺翎羽炸起,天賦神通將發未發。
然而,淩塵隻是輕輕抬了抬手。
定。
一個字。
不是神通,不是法則,甚至沒有引動靈力。
僅僅是一個字。
就在這個字響起的刹那——
時間,仿佛被無形巨手握住。
空間,如同澆築的琥珀。
血色骷髏洪流凝固在半空,哭嚎聲戛然而止。
三頭六臂的煞魔保持轟砸姿態,僵立虛空。
三條漆黑鎖鏈停在識海之外,如同凍僵的毒蛇。
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的暗紅怨煞霧氣,在距離淩塵三人十丈之外翻湧咆哮,卻無法侵入半分。
以淩塵為中心,方圓十丈,成了一片絕對淨土。
淨土之內,風停,聲止,萬法不侵。
淨土之外,是咆哮血海,猙獰煞魔,凍結靈魂的死意,葬滅一方小世界的恐怖陣法!
楚清漪劍幕未完全展開。
雞爺神通憋在喉嚨。
她們怔怔看著眼前這詭異一幕。
三位聖主全力一擊,加上凶威滔天的血祭大陣,竟然……被一個字,定住了?
血骨、黑煞、陰婆三人,臉上表情徹底凝固,從狠辣猙獰化為無邊駭然與恐懼!
他們能感覺到,自己與神通、陣法的聯係並未斷絕,力量仍在奔湧,但就是無法突破那十丈範圍!
仿佛在那十丈之內,存在著一種更高層次、更本源的秩序,強行扭曲、壓製了他們的規則!
這不是力量的差距。
這是生命層次與大道認知的……天淵之彆!
你……血骨嘴唇哆嗦。
淩塵卻沒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