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廣整日早出晚歸的,又有避諱,等閒是接觸不到她家裡人的,不用怕被她娘知道。
錢廣沒僭越地說什麼指責的話,當了那麼久的胥吏,能連這點人情世故都不知道嗎,他嗬嗬笑道:“若是出門吃個飲子,也可帶我家瑾娘一道,她待在家中,一日日也沒個小友相伴。到時,你們吃什麼喝什麼,都算在我頭上。”
錢家的小瑾娘就是陳媽媽之前叮囑盧閏閏,說覺得邪性的那個。
盧閏閏既沒有直接拒了,也沒有一口答應,隻說改日時候恰好了帶去。
凡是改日、過幾日,往往都是沒有下文的。
錢廣也很有眼色,沒有非追問到底,隻說他家娘子等著燒水怕是要等急了,而後就點點頭繼續提著木桶回去。
盧閏閏也帶著喚兒走到自家的小門前,學著鳥叫了起來。
她才叫了兩聲呢,門就呀吱一聲打開了。
一看,是陳媽媽板著臉開來門。
都不必問,盧閏閏也知道陳媽媽這是生氣了。
果不其然,陳媽媽把門闔上,她跟在後麵還沒走兩步呢,就見陳媽媽氣哼哼地咬著牙,一副哄不好的架勢,語氣裡帶著些委屈,“還曉得回來呀,知道我應付你娘多累麼?可憐我一把老骨頭還要編瞎話哄你娘。
“這也就罷了,你說你回來得這般晚,叫婆婆我心都要揉碎了,坐也坐不安穩。你可是你親婆婆的獨苗,你親婆婆就生了你爹,你爹隻留下你一個女兒,要是有什麼事,叫我怎麼去見娘子!不是說買了吃食就回來的麼?耽擱了這麼久,可叫我嚇得不行。”
陳媽媽生氣都過不了三息,轉過身就開始心疼盧閏閏。
盧閏閏都準備張嘴哄陳媽媽了,奈何沒有這個機會,很快就變成陳媽媽拉著她的手,上下左右地看著,生怕有什麼磕碰。
好在穿越來十幾年,盧閏閏已經習慣了陳媽媽過於緊張的愛護。
而且動不動就要提到盧閏閏的親婆婆,陳媽媽她自小服侍的娘子。盧閏閏甚至能預測到陳媽媽接下來會說什麼,無非是招贅。
果不其然。
“你呀,還是早些招贅一個夫婿,如此一來,這雜嚼吃得再晚我也不管你了。早日成婚,我對娘子才有交代,來日到了地下,我才有臉麵見娘子,你是娘子的獨苗啊……”
接下來的話,都是老生常談,盧閏閏的耳朵已經能習慣地忽略了。
在盧閏閏出神的這一會兒,陳媽媽已經把她帶到了灶房,從一直小火熬著的砂鍋裡倒出一大碗湯,捧到了盧閏閏跟前,連勺都要放到盧閏閏的手上。
不僅如此,陳媽媽還打了熱水,非要親自幫盧閏閏擦手,若不是盧閏閏死活不從,她都想親手喂盧閏閏喝湯。
陳媽媽對盧閏閏真可謂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倘若盧閏閏不是有現代記憶,在陳媽媽的溺愛之下,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會長歪。
湯有些燙,盧閏閏手握勺子,隨意攪了起來。
而陳媽媽正指使喚兒趁著月明去搗衣,衣物漿洗多次後,容易發硬,就要杵捶打衣物。不僅是盧家,若是靜下心仔細聽,周圍有好多戶人家都在搗衣。
正如李白所寫,“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汴京的夜裡也布滿著搗衣聲。
許是千家萬戶都要搗衣,倒沒什麼鄰裡嫌吵,出來咒罵。也可能是都聽習慣了,盧閏閏上輩子生活的城市機場在市區,一天到晚都是飛機的轟鳴聲,但大家習慣了日常生活裡就和聽不到一樣,壓根都不抬頭多看一眼的。
陳媽媽吩咐完,又覺得不放心,跟去瞧了一眼。
坐在灶房裡,盧閏閏都能陳媽媽驟然放大的聲音。
“唉喲,這件褙子怎麼在這,這對襟上的樣式可是畫出來的,沾不得一點水,化開以後就不能穿了……”
陳媽媽指手畫腳了好一會兒,才從院子裡進來,見盧閏閏開始喝湯,她臉上又露出滿足的藹笑,“姐兒多吃些,今兒累了吧?這鰒魚湯養肝明目,滋陰潤燥,吃了補身子。
“這可不是倭螺,是正經登州產的鰒魚,貴著呢,這麼一個就得三四貫,要不是你娘做宴席,貴人贈下來,就是去宣澤門邊上的碼頭等一天都未必買得到這樣好的品相。”
她這一說,把盧閏閏都聽心疼了,自己一口就吃掉了大幾百文錢,她娘一個月才給她八百文開銷呢。
盧閏閏捂著胸口,看著勺子裡的鰒魚,舍不得再下口,她看向陳媽媽,試著打商量,“要不下回彆燉我這份了,我可沒這麼金貴,倒不如留下來賣了換錢。”
現代一個鮑魚才幾塊錢呢,到了宋代,一個卻要三四貫,吃這麼貴的東西,盧閏閏都怕自己□□凡軀擔不住,夜裡腸子痛。
她是真心實意地說,卻把陳媽媽聽鬱悶了。
陳媽媽放下手裡正要往灶膛裡放的柴,又是替盧閏閏不值,又是傷心生氣,她嚷嚷道:“怎麼就沒那麼金貴了?你親婆婆在的時候,你娘懷你,成日裡不是吃鰒魚湯,就是買明州的江珧柱,就連稀奇的沙魚也弄來給你娘做沙魚襯湯。
“你就是頂頂金貴的!可不許這樣講自己,叫你地下的婆婆跟爹聽見了,要心疼的……”
陳媽媽邊說,邊癟嘴,眼睛裡蓄了淚,顯然心疼得都快哭了。
盧閏閏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就叫陳媽媽聽得要落淚,她如今的日子已經很好了,彆看是在古代,但是過得比在現代更舒心,她放下勺子,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如何寬慰陳媽媽。
哪知道陳媽媽低頭一抹淚,抬起頭又跟沒事人似的,叮囑盧閏閏快些喝湯,冷了就不好喝了。
盧閏閏看似埋頭喝湯,卻偷偷抬眼看陳媽媽,見陳媽媽沒偷摸著哭才放下心來。但她喝湯的速度也快了許多,等她喝完的時候,陳媽媽已經燒好了熱水,正往木盆裡一勺勺地倒熱水,水上頭似乎還漂浮著什麼。
陳媽媽見盧閏閏喝完了,叮囑她水兌好了,就在這兒洗漱,一會兒進屋去換身衣裳,先彆睡著了,今日做席定然累著了,得泡腳鬆泛鬆泛。
盧閏閏一一應好,又問陳媽媽要乾什麼去。
陳媽媽沒好氣道:“這不是得去伺候你娘麼,宴席一做一整日,筋骨怕是都僵了,我今兒去舊封丘門那邊的藥鋪,特意買了些舒緩筋骨的藥草,在鍋裡煮了好一會兒了,這會兒藥勁應是煮出來了,趁著熱給你娘送去,泡泡腳,也好叫她睡個好覺。”
盧閏閏笑起來,“還是婆婆心細。”
陳媽媽摸摸盧閏閏的頭,嗔了她一眼,“也就這時候誇我兩聲。”
陳媽媽對盧閏閏抱怨從來不會超過兩句,下一刻又關切起來,“今夜可得早睡,明兒不是要做點心麼,那麼多點心,不早些起來,怕是做不完呢。婆婆的心肝肝,聽話些,夜裡可不許再看什麼話本了,知曉不?”
盧閏閏用力點頭,笑眯眯說自己知道了。
陳媽媽這才放心地去給譚賢娘送泡腳的草藥水。
陳媽媽一走,盧閏閏伸了個懶腰,整個人累得趴在桌上,她哀嚎一聲,怎麼明日也要忙呐,後日去大相國寺又得起早,連著幾日都不能歇。
她之前在佛寺許願的時候,為何許的是一年,若是半年,願就還完了。
她把頭埋在手臂裡,使勁搖頭,根本懶得起來。
好半晌,她才蓄足力,站起來去洗漱。洗漱完,她把灶房裡的燈給吹滅了,捶著背,打著哈欠,往自己屋裡走。
卻不妨正好經過她娘的屋子,被突然的重物擲地聲嚇了一激靈,困意和倦意都被嚇飛了。
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