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索在斷裂的地方,又被強行續上了一絲!這絲線索,依舊緊緊纏繞在沈南禾身上!陳明翰猛地收好紙條,眼神銳利如刀。沈默之受了重傷,渾身是血,他昨夜逃出仁心藥鋪,在這戒嚴的午夜,能去哪裡?公共租界相對安全,但虹口區靠近日軍勢力範圍,魚龍混雜……
“封鎖消息!這間藥鋪,給我釘死!一隻蒼蠅也不許進出!”陳明翰收起槍,冰冷地下令,“周老板,你最好祈禱後麵還能想起來點什麼有用的東西!”他不再看地上癱軟如泥的周老板,抓起外套和車鑰匙,轉身大步衝出審訊室。他必須立刻部署,在公共租界範圍內,尤其是虹口區邊緣地帶,撒開一張無形的網!沈默之這幅重傷垂死的模樣,特征太明顯了!他不信這個人能在嚴密的搜查下徹底消失!
黎明前最刺骨的寒意滲透進骨髓。沈默之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浸透在冰水裡的破布娃娃,每一步挪動都耗儘了殘存的力氣。他避開了偶爾有燈光和人聲的主巷,在虹口區靠近河邊這片被轟炸波及較輕、但依舊肮臟混亂的舊式裡弄裡艱難穿行。低矮的磚木結構房屋擠在一起,狹窄的弄堂地麵濕滑,布滿垃圾和汙水的痕跡。空氣裡飄散著煤煙、廉價煙草和隔夜飯菜的混合氣味。他需要一處能暫時容身、避開寒風又能稍作喘息的地方,一處能處理他身上那些已經開始散發出不祥溫熱感的傷口的地方!
終於,在一排歪歪扭扭的老房子儘頭,一點昏黃微弱的光線從一個掛著破舊藍布簾子的門洞裡透了出來。門簾上方,一塊油漆剝落大半的木牌上,勉強能辨認出三個模糊的字——“清水湯”。薄薄的水汽裹挾著淡淡的硫磺味從門簾縫隙裡飄出。這是一個最底層、最簡陋的公共澡堂子,專做碼頭苦力、黃包車夫這類人的生意,通宵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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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地方,氣味混雜,人來人往,身份模糊,是此刻最佳的藏身之所!
他用近乎凍僵的手,艱難地從貼身破損的內袋深處,摳出最後幾張被血水浸潤、皺巴巴的法幣。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油膩厚重的門簾,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劣質肥皂、汗臭、硫磺蒸汽和人體汙垢的熱浪撲麵而來。
昏黃的電燈泡下,狹小而霧氣騰騰的廳堂裡人影晃動。幾個滿臉疲憊、隻圍著條破毛巾的漢子歪在長條木椅上打盹。一個佝僂著背、眼皮浮腫的老頭坐在櫃台後打盹。空氣渾濁得像是凝固的油脂。
“澡票。”沈默之低著頭,將皺巴巴的法幣拍在油膩的櫃台上,聲音含糊嘶啞。
老頭被驚醒,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錢,又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渾身裹在破衣爛衫裡、散發出下水道和血腥混合氣味的“客人”,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警惕。但他什麼都沒問,隻是慢吞吞地撕下一張小紙票,指了指通往浴池方向那條更狹窄、更潮濕陰暗的通道。
沈默之接過澡票,垂著頭,挪動腳步,儘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走進那條彌漫著濃重白霧的通道。滾燙潮濕的空氣裹挾著汗味和藥水味,讓他本就昏沉的腦袋更加眩暈。兩邊是一個個半人高的木板隔間,門簾大多敞開著,裡麵傳出嘩嘩的水聲、粗重的喘息和偶爾的咳嗽聲。
他找到一個最靠角落、門簾垂下的空隔間,閃身進去,立刻反手將木插銷插上。狹小的空間裡隻有一個破舊的木凳和一隻鏽跡斑斑的鐵皮水桶。牆壁和地麵布滿濕滑的水垢和皂漬。他靠在冰冷的木板牆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安全了……暫時。
他必須儘快處理傷口。
他顫抖著手,一層層解開那身襤褸腥臭、幾乎和傷口粘連在一起的破爛外衣。動作牽扯到肩胛處被磚石刮開的傷口,一陣鑽心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欲嘔吐。冰冷的空氣接觸到暴露的皮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他艱難地脫下貼身的汗衫。布料粘連著滲血的傷口,剝離的瞬間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鮮血立刻從肩胛和肋下幾處較深的傷口處重新滲出。肋骨的疼痛也更加清晰尖銳,吸氣時尤甚。
他咬緊牙關,將汗衫扔在地上。借著隔間上方那盞蒙著厚厚水垢、光線昏黃的電燈泡,他低下頭,檢查自己肋下那道最深的傷口。這是被濟世堂後牆碎磚邊緣豁開的,皮肉外翻,邊緣腫脹發紅,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和渾濁的組織液。肩胛和手臂上的刮傷也紅腫不堪。傷口暴露在汙濁的空氣裡整整一夜,加上冰冷的汙水浸泡和劇烈奔逃……情況非常不妙。
必須清洗!
他拿起地上的鐵皮水桶,擰開牆上那隻冰冷的、鏽蝕嚴重的黃銅水龍頭。一股帶著濃重鐵鏽味的冷水衝入桶中。冷水!在這寒冷的清晨,刺骨的冰水衝洗傷口無異於酷刑!但他彆無選擇!沒有熱水,沒有藥品,冷水是唯一能衝掉汙物、延緩感染的簡陋手段!
沈默之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將冰冷的毛巾浸透冷水,然後咬著牙,狠狠地按在肋下那道最深的傷口上!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仿佛燒紅的烙鐵直接烙在了皮肉上!冰冷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讓他整個人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額頭青筋暴起,冷汗大顆大顆地滾落!他死死咬著牙關,口腔裡彌漫開血腥味,強迫自己用毛巾用力擦拭傷口周圍的汙垢和乾涸的血痂。每一次摩擦都帶來鑽心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
冷水混著汙血和膿液,順著他的身體流淌下來,在濕滑的地麵上彙成一小灘暗紅的液體。
就在他強忍著非人的折磨,準備再次擰乾毛巾繼續清洗時,隔間外麵霧氣彌漫的通道裡,傳來一陣腳步聲和男人粗魯的交談聲,由遠及近。
“媽的,困死了……這鬼天氣……”
“快點洗完得了……碼頭那邊天亮還有批貨要卸……”
腳步聲伴隨著嘩嘩的水聲,似乎停在了隔壁的隔間。
沈默之的動作瞬間僵住!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點!他猛地停下動作,屏住呼吸,一隻手悄然握住了藏在濕透褲腰裡的匕首柄!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虛弱的鎮定。他側耳傾聽,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霧氣在隔間木板的縫隙間緩緩流動。隔壁傳來水桶磕碰的聲音、嘩啦啦的撩水聲和水流濺在地上的聲響。
“聽說了嗎?昨晚閘北炸得那個慘……小鬼子飛機跟下餃子似的……”
“何止閘北!老閘橋那邊也差點挨炸!聽說炸偏了,掉河裡了!嚇死老子了!”
“不過我倒是聽到個新鮮的……操他娘的,真邪門……”另一個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神秘和罵罵咧咧的語氣,“就剛才換班前,在靠近老垃圾碼頭那邊的河汊子附近,我們巡街,聞到一股子死人堆裡才有的腥臭味!媽的,比死魚還臭!熏得人腦仁疼!過去一瞅,你猜怎麼著?就那片臭水窪子邊上,好些又深又大的新鮮腳印!一看就是拚了命跑過去的!更邪乎的是……”
聲音頓了頓,似乎在警惕地左右看看,才更低地說下去:“那腳印旁邊,好像……好像還掉了點東西!不是啥值錢的,黑乎乎一團,像是……像是裹傷口用的破布條子?上麵還沾著血呢!黏糊糊的!老趙嫌晦氣,一腳給踢河裡去了!你說怪不怪?昨晚那麼大空襲,還有不要命的往那臭烘烘的死人窟窿裡鑽?還帶著傷?怕不是被炸懵了的鬼魂吧?”
腳步聲和水聲似乎朝著通道另一頭移動,談話聲也漸漸模糊遠去。
隔間內,沈默之緊握著匕首的手心全是冷汗,身體卻因為隔壁那幾個巡捕無意間的交談而如墜冰窖!
腳印!破布條!被踢進河裡的帶血繃帶?!
他昨夜掙紮上岸的地點,竟然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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